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窯洞外傳來一陣喧鬧和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壓抑的痛呼和呻吟。草簾被猛地掀開,一股凜冽的寒風(fēng)卷著血腥味沖了進(jìn)來!

“張班長!快!衛(wèi)生員忙不過來!牛娃傷了手!”一個滿臉焦急的年輕戰(zhàn)士沖進(jìn)來喊道。

張大山立刻丟下手里的銼刀,快步迎上去。肖樂和王鐵柱也站起身。只見兩個戰(zhàn)士架著一個臉色慘白、滿頭大汗的年輕新兵走了進(jìn)來。新兵年紀(jì)看起來比王鐵柱還小,左手死死捂著右手,鮮血正不斷從指縫里涌出來,染紅了半條胳膊的灰色棉襖袖子,滴滴答答地落在窯洞的泥地上。

“咋回事?!”張大山聲音嚴(yán)厲。

“訓(xùn)練…投彈訓(xùn)練…”扶著牛娃的一個戰(zhàn)士喘著粗氣,“他…他太緊張,拉弦后沒扔出去…手榴彈脫手掉在腳邊了!幸虧旁邊班長反應(yīng)快,一腳踢開…可…可還是炸了!碎片…”

張大山臉色鐵青,一把拉開牛娃死死捂著的左手。肖樂的心猛地一揪!

牛娃的右手血肉模糊!拇指和食指幾乎被削掉了一半,露出森白的骨茬!無名指和小指也扭曲變形,布滿了細(xì)小的創(chuàng)口和嵌入的黑色金屬碎片!傷口邊緣的皮肉翻卷著,被火藥熏得焦黑。鮮血還在汩汩地往外冒。

“嘶……”窯洞里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王鐵柱嚇得臉都白了,下意識后退了一步。

“衛(wèi)生隊那邊擠滿了!都是訓(xùn)練傷!”報信的戰(zhàn)士急得快哭了,“劉醫(yī)官說讓我們先來這邊,看能不能先止住血!”

“媽的!”張大山低吼一聲,眼中是壓抑不住的怒火和痛心。他迅速掃視窯洞,“老趙!拿最干凈的布!燒開水!肖樂!我記得你懂點草藥?還有沒有干凈的布?快!”

窯洞里瞬間亂了起來。老趙手忙腳亂地去找布;趙師傅趕緊去捅爐子,想把火弄旺點燒水;王鐵柱跑去角落翻找可能干凈的破布。

肖樂強(qiáng)迫自己冷靜下來。他沖到自己的破炕邊,從角落里翻出一個小布包——那是原主記憶里存的一點止血草藥(三七、白芨之類的粉末),還有一小卷相對干凈的粗紗布。他拿著布包和紗布沖到牛娃身邊。

牛娃疼得渾身都在抖,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冷汗混著淚水糊了滿臉,卻硬是沒哭出聲。那眼神里的恐懼和痛苦,像針一樣刺著肖樂的心。

“別怕,牛娃,忍著點!”肖樂的聲音盡量放穩(wěn)。他蹲下身,小心地掰開牛娃捂著傷口的左手。近距離看到那猙獰的傷口,聞著濃重的血腥味,肖樂胃里一陣翻騰。他深吸一口氣,撕開那卷紗布。

“按住他胳膊!”肖樂對旁邊扶著牛娃的戰(zhàn)士說。戰(zhàn)士趕緊用力按住牛娃的上臂。

沒有消毒水!沒有麻醉!沒有止血鉗!

肖樂只能選擇最原始的方法。他抓起一把草藥粉末,不顧那粉末是否干凈,狠狠按在牛娃斷指處那洶涌冒血的創(chuàng)面上!

“啊——!”牛娃發(fā)出一聲凄厲的慘叫,身體劇烈地掙扎起來!旁邊的戰(zhàn)士幾乎按不住。

草藥粉末瞬間被鮮血浸透,效果微乎其微。鮮血依舊順著肖樂的手指縫隙往外涌!那溫?zé)狃つ伒挠|感,讓肖樂的手指都在顫抖。

“按緊!壓住血管!”肖樂吼道,額頭青筋暴起。他想起戰(zhàn)場上常用的壓迫止血法。他扔掉被血浸透的草藥包,直接用那卷粗紗布,在牛娃的手腕上方,用盡全身力氣死死勒緊!他學(xué)過急救,知道橈動脈的位置,此刻只能憑感覺!

粗糙的紗布深深勒進(jìn)皮肉里。牛娃疼得幾乎暈厥過去,慘叫變成了斷斷續(xù)續(xù)的嗚咽。

奇跡般地,手腕處洶涌的出血似乎減緩了一些!斷指處的涌出也變成了緩慢的滲出!

“水來了!水來了!”趙師傅端著一盆剛燒開、冒著滾滾熱氣的開水沖了過來。

“放涼!放涼一點!”肖樂急道,“不能直接用開水燙!”

“干凈的布…就…就這個了…”老趙遞過來幾塊洗得發(fā)白、但還算完整的粗布。

肖樂用放溫的開水(其實還很燙)快速浸濕一塊布,擰干,小心翼翼地擦拭牛娃傷口周圍的血污和火藥殘渣。每一次觸碰都引起牛娃痛苦的抽搐。嵌入皮肉的小碎片無法清理,只能暫時不管。

他拿起另一塊相對干燥的布,用開水浸濕擰干(權(quán)當(dāng)高溫消毒),然后覆蓋在傷口上,再用撕成條的布條,一圈圈緊緊包扎起來。最后,將那塊帶血的、勒在手腕上的止血布條固定好。

做完這一切,肖樂感覺自己像是剛從水里撈出來,后背的棉襖都被冷汗浸透了,雙手沾滿了粘稠的血跡,微微顫抖著。窯洞里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和草藥味。

牛娃的慘叫聲終于低了下去,變成了虛弱的呻吟,臉色慘白如紙,靠在戰(zhàn)友懷里,眼神渙散。

“抬…抬到炕上去…”肖樂的聲音有些發(fā)虛,“保暖…等衛(wèi)生隊…”

兩個戰(zhàn)士小心翼翼地把牛娃抬到肖樂那個鋪著干草的土炕上。張大山脫下自己那件還算厚實的舊棉襖,蓋在牛娃身上。

窯洞里一片死寂。只有牛娃粗重的喘息聲和爐子里柴火燃燒的噼啪聲。油燈的光線似乎更加昏暗了。

張大山走到那個被牛娃血染紅的泥地前,蹲下身,用他那缺了兩根手指的左手,從尚未干涸的血泊邊緣,拈起一塊指甲蓋大小、邊緣扭曲、沾著血肉的黑色金屬碎片。

正是邊區(qū)造手榴彈的破片。

他捏著那塊冰冷、丑陋的碎片,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他站起身,走到肖樂面前,將那枚染血的碎片,重重地拍在肖樂面前那張堆滿零件的破桌子上!

“啪!”一聲悶響,碎片在油燈下反射著幽暗的光,像一塊凝固的、猙獰的傷疤。

“看看!”張大山的聲音低沉得可怕,像一頭壓抑著暴怒的困獸,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肖樂,又掃過窯洞里每一個沉默的人,“看看咱們的‘鐵西瓜’!看看它炸出來的好東西!”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土炕上蜷縮著、痛苦呻吟的牛娃身上,聲音里帶著一種刻骨的悲涼:“一個還沒摸過幾次槍的娃娃!還沒上戰(zhàn)場見鬼子!就差點被自己人…被這破爛玩意兒…炸死在自己腳底下!”

窯洞里,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趙師傅摘下了斷腿眼鏡,用臟兮兮的袖口用力擦著眼睛。老趙低著頭,看著自己粗糙的大手,沉默不語。王鐵柱死死咬著嘴唇,臉色蒼白,身體微微發(fā)抖,目光在牛娃和桌上那枚染血的碎片之間來回移動。

肖樂看著桌上那枚碎片。它那么小,那么粗糙,卻帶著牛娃的血肉,帶著摧毀一個年輕生命的殘酷力量。這冰冷的鐵片,比任何言語都更清晰地昭示著現(xiàn)實的殘酷——武器的低劣,意味著戰(zhàn)士需要用更多的鮮血和生命去填補(bǔ)!

一股冰冷的憤怒混合著強(qiáng)烈的無力感,在肖樂胸腔里猛烈沖撞。他想怒吼,想砸碎眼前這些破銅爛鐵!但他知道,憤怒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班長…”肖樂的聲音嘶啞,打破了沉重的死寂,“昨天說的…刻槽…加墊圈…壓緊藥…我想現(xiàn)在就試試!”

張大山的目光從牛娃身上移開,重新聚焦在肖樂臉上。那眼神復(fù)雜無比,有痛,有怒,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如同溺水者抓住稻草般的希冀。

“試!現(xiàn)在就試!”張大山幾乎是吼出來的,缺指的手猛地一揮,“趙鐵錘!把銼刀鑿子都拿來!王鐵柱!去找銅皮!找最薄最軟的!肖樂,你指揮!老子今天啥都不干了,就看著你弄!弄出個響動來!”

窯洞里的空氣仿佛被點燃了。趙師傅和老趙立刻行動起來,翻箱倒柜地找工具。王鐵柱像兔子一樣竄了出去,去找尋那珍貴的薄銅皮。

肖樂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翻涌。他走到角落那個破木箱前,從里面拿出三枚未裝藥的邊區(qū)造手榴彈彈體。冰冷的鑄鐵疙瘩入手沉重,表面的粗糙砂粒感摩擦著他的掌心,仿佛握著一塊塊冰冷的恥辱。

他將一枚彈體放在破桌子上最平整的地方固定好。拿起一把邊緣已經(jīng)磨鈍的扁銼刀。昏黃的油燈下,他眼神專注,如同在進(jìn)行一項最精密的雕刻。

“先從中間開始,刻橫向的槽?!毙返穆曇舢惓@潇o,“深度大約…兩毫米,,間隔一指寬。用力均勻,保持平行。”他一邊說,一邊手腕沉穩(wěn)地推動銼刀。

“嚓…嚓…嚓…”刺耳的摩擦聲在窯洞里響起,伴隨著鑄鐵碎屑簌簌落下。肖樂的動作不快,但異常穩(wěn)定,每一道槽痕都筆直、均勻。這是他超越時代的機(jī)械素養(yǎng)賦予的本能。

趙師傅和老趙圍在旁邊,屏息凝神地看著。張大山則站在稍遠(yuǎn)處,抱著雙臂,缺指的手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布帶,目光銳利如鷹,緊緊盯著肖樂手中的每一個動作。

很快,橫向的凹槽刻好了。肖樂轉(zhuǎn)動彈體,開始刻縱向的凹槽,與橫向槽交錯,形成一個粗糙但均勻的網(wǎng)格。

“這樣…真有用?”老趙忍不住低聲問趙師傅。

“不知道…看著是比光溜溜的強(qiáng)點…”趙師傅推了推眼鏡,不確定地說。

網(wǎng)格刻完,彈體表面布滿了均勻的溝壑。肖樂拿起第二枚彈體,開始重復(fù)操作。

這時,王鐵柱氣喘吁吁地跑了回來,手里緊緊攥著一小塊薄薄的、有些發(fā)暗的紫銅皮,是從某個廢棄的電線里剝出來的?!靶犯?!找到了!就…就這么點!”

“夠了!”肖樂接過來。銅皮很薄,大約只有0.2毫米厚,面積也只夠做幾個小墊圈。他拿起一把最小的剪刀(也是豁口的),小心翼翼地剪下幾個小小的圓片。

“墊圈放在彈體底部引信安裝口的臺階上?!毙纺闷鹨幻犊毯貌鄣膹楏w,指著底部那個粗糙的螺紋口,“尺寸要正好卡住臺階邊緣,不能大也不能小?!彼⌒牡貙⒁粋€銅片墊圈放上去,尺寸剛剛好。

“然后,密封?!毙房聪驈埓笊?,“班長,您熬的土膠呢?”

張大山立刻從一個破瓦罐里挖出一小坨黑乎乎、散發(fā)著古怪氣味的粘稠物——這是用動物皮角和生石灰熬制的原始粘合劑。

肖樂用一根細(xì)木棍挑起一點土膠,小心翼翼地涂抹在墊圈邊緣和螺紋臺階的接縫處,盡量形成一個密封圈?!案闪艘院竽芊傈c潮氣,提高引信可靠性?!?/p>

三枚彈體,兩枚刻了網(wǎng)格凹槽,其中一枚加了銅皮墊圈和土膠密封。第三枚保持原樣,作為對照。

“裝藥?!毙房聪蚪锹淅锒逊诺囊恍〈诨鹚?。顆粒粗糙,顏色暗淡,散發(fā)著一股硫磺和硝石混合的味道?!摆w師傅,麻煩您把藥裝進(jìn)去,盡量壓緊實!越緊越好!”

趙師傅應(yīng)了一聲,拿起一個自制的小漏斗和一根細(xì)長的木棍。他將漏斗插入彈體頂部的裝藥口,小心地倒入黑火藥。然后用木棍伸進(jìn)去,一點一點地用力搗實。每一下都小心翼翼,生怕用力過猛引爆。汗水順著他花白的鬢角流下來。

三枚彈體都裝好了藥,引信暫時沒裝(試驗用,只測試彈體爆炸效果)。

張大山看看外面天色,已經(jīng)暗了下來?!白撸∪ズ笊綔?!找個沒人的地方試!”

一行人拿著三枚“改裝”和一枚原裝的彈體(都未裝引信),幾根長長的導(dǎo)火索,還有火折子,沉默地離開了窯洞,朝著營地后方一處荒僻、陡峭的山溝走去。

寒風(fēng)在山溝里呼嘯,卷起地上的枯草和沙礫,發(fā)出嗚嗚的怪響。月亮還沒升起來,只有幾顆寒星點綴著墨藍(lán)色的天幕,光線極其昏暗。

張大山選了一個背風(fēng)的、前面有塊巨大巖石遮擋的洼地?!熬瓦@兒!安全!”

肖樂親自將四枚彈體間隔十幾米,分別埋在松軟的土里,只露出頂部。然后用長長的導(dǎo)火索(用火藥捻成的細(xì)繩)連接好,引到巖石后面。

“都躲好了!”張大山低吼一聲,眾人立刻蜷縮在巨大的巖石后面。


更新時間:2025-08-27 21:12: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