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三日后,按禮制,新任駙馬都尉需入宮謝恩,并開始履行朝參之職。
天未亮,知意便起身更衣。顧嬤嬤為她整理朝服,手微微發(fā)抖:“小姐千萬小心,朝堂之上,步步驚心?!?/p>
知意握住嬤嬤的手:“放心,我自有分寸?!?/p>
長公主蕭明璃也早早起身,親自為她整理衣冠。孕初的不適讓她面色略顯蒼白,但眼神卻格外明亮:“今日首次朝參,不必多言,多看多聽便是。若有為難之處,自有本宮周旋?!?/p>
知意點頭,心中卻明白,有些風(fēng)雨必須自己面對。
辰時正,鐘鼓齊鳴,百官依序入朝。知意作為新任駙馬都尉,位列勛貴之后,位置不算靠前,卻因著新科探花和長公主駙馬的雙重身份,引人注目。
她能感覺到無數(shù)目光落在身上——好奇的、審視的、嫉妒的,還有幾道格外銳利的,想必是趙家一派的人。
“陛下駕到——”內(nèi)侍尖細的聲音響起,百官跪迎。
皇帝緩步走上御座,面色比殿試那日更加疲憊。知意低頭跪在人群中,心中涌起復(fù)雜的情緒——仇恨、憤怒,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這個高高在上的君王,看似掌握生殺大權(quán),實則被自己的多疑和恐懼所囚禁。
朝會開始,各部依次奏事。多是些日常政務(wù),知意靜靜聽著,默默記下各派系的態(tài)度和立場。
忽然,兵部尚書出列:“啟奏陛下,北境急報。突厥部族近來頻頻擾邊,擄掠百姓,邊關(guān)守軍請求增援?!?/p>
朝堂頓時嘩然。主戰(zhàn)主和兩派各執(zhí)一詞,爭論不休。
知意凝神細聽,發(fā)現(xiàn)主和派多以趙國公為首,而主戰(zhàn)派則是以吏部侍郎周謹言為代表的清流官員。
“陛下!”趙國公出列,“北境之事,不過是些游牧部族的小規(guī)模騷擾,何必大動干戈?如今國庫空虛,當(dāng)以休養(yǎng)生息為重?!?/p>
周謹言立即反駁:“國公此言差矣!突厥狼子野心,若一味退讓,只會助長其氣焰。邊關(guān)百姓苦不堪言,朝廷豈能坐視不管?”
兩派爭執(zhí)不下,皇帝面露煩躁之色。忽然,他的目光掃過群臣,落在知意身上:
“沈駙馬,你乃新科探花,對此有何見解?”
頓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知意身上。她感到趙國公那邊投來的視線尤其銳利,仿佛要將她看穿。
知意深吸一口氣,出列行禮:“回陛下,臣以為,北境之事,戰(zhàn)和皆非上策?!?/p>
朝堂一片寂靜,眾人都想聽聽這個新任駙馬有何高見。
“哦?”皇帝挑眉,“那何為上策?”
知意從容道:“臣近日研讀邊關(guān)奏報,發(fā)現(xiàn)突厥各部并非鐵板一塊。擾邊最甚者乃阿史那部,其他部落多有不滿。若能分化瓦解,以夷制夷,既可保邊境安寧,又可節(jié)省軍費?!?/p>
她頓了頓,見皇帝聽得認真,繼續(xù)道:“再者,邊關(guān)守軍之所以頻頻求援,并非全是兵力不足,更多是軍備廢弛、糧草不濟。若派能臣巡視邊關(guān),整飭軍務(wù),或許事半功倍?!?/p>
一番話說得有理有據(jù),既指出了問題,又提出了解決方案。朝中不少官員暗暗點頭。
皇帝面露贊許之色:“駙馬所言甚是。周侍郎,就按此意擬個章程來?!?/p>
周謹言恭敬領(lǐng)旨,看向知意的目光中多了幾分欣賞。
趙國公卻臉色陰沉,忽然開口道:“沈駙馬果然才華出眾,難怪能得陛下和長公主青眼。只是臣有一事不解——駙馬自稱江南臨安人士,為何口音中卻帶著幾分京腔?”
這話問得刁鉆,頓時讓知意心中一緊。她自幼在京城長大,雖刻意模仿江南口音,但難免留有痕跡。
就在她思索如何應(yīng)對時,一個溫婉卻威嚴的聲音響起:
“國公真是細心。駙馬少時曾隨寡居的姨母在京中居住數(shù)年,后來才回江南本家。有些京腔也不足為奇?!?/p>
長公主蕭明璃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殿外,此時正緩步走入朝堂。她身著朝服,雖孕相已顯,但儀態(tài)萬方,令人不敢直視。
按制,公主不得干政,但長公主身份特殊,又是陛下胞妹,偶爾列席朝會也無人敢置喙。
趙國公連忙行禮:“原來如此,是老臣多慮了?!?/p>
皇帝看著妹妹,面色柔和許多:“明璃怎么來了?身子可好些了?”
長公主微笑行禮:“謝皇兄關(guān)心。臣妹只是想來接駙馬一同回府,順道聽聽朝會,也好多關(guān)心國事。”
她走到知意身邊,看似自然地挽住她的手臂,實則暗中支撐——知意方才緊張得幾乎站立不穩(wěn)。
有了長公主解圍,朝會繼續(xù)。之后再無大事,很快便散了朝。
走出大殿,長公主低聲道:“今日表現(xiàn)很好,但趙家已經(jīng)起疑,往后須更加小心?!?/p>
知意點頭,心中感激:“多謝殿下解圍?!?/p>
“你我既為盟友,自當(dāng)相互扶持?!遍L公主微微一笑,忽然壓低聲音,“今晚趙國公府設(shè)宴,特意送了請?zhí)麃?。宴無好宴,但不得不去?!?/p>
知意心中一凜。趙家的動作比她想象的更快。
當(dāng)晚,趙國公府張燈結(jié)彩,賓客盈門。京城權(quán)貴幾乎悉數(shù)到場,顯然都想看看這位新晉駙馬的風(fēng)采。
知意與長公主同車而至。她特意換上一襲絳紫朝服,更顯俊朗非凡。長公主則穿著寬松的宮裝,巧妙地遮掩了孕相。
趙國公親自在門前迎客,態(tài)度熱情得過分:“駙馬爺和長公主殿下光臨,真是蓬蓽生輝??!”
宴席之上,歌舞升平,觥籌交錯。趙家人輪番向知意敬酒,顯然是想灌醉她,好在酒后套話或是讓她出丑。
知意來者不拒,但每杯酒都巧妙地灑掉大半——這是墨影教她的江湖伎倆。長公主也時常為她擋酒,以孕中不適為由,只以茶代酒。
酒過三巡,趙璘忽然端著酒杯搖搖晃晃地走來:“沈駙馬,咱倆也算同科之誼,來,干一杯!”
他故意將酒灑在知意衣襟上,假意擦拭,手卻向知意胸前探去。知意心中大驚,急忙后退,卻撞到身后的侍女。
眼看就要露出破綻,長公主忽然起身:“璘兒醉了,來人,扶少爺下去休息?!?/p>
她看似自然地擋在知意身前,對趙國公笑道:“國公爺,本宮有些乏了,可否借間廂房稍作休息?”
趙國公連忙吩咐下人準(zhǔn)備。長公主拉著知意的手:“駙馬陪本宮一起去吧?!?/p>
二人隨侍女來到一間雅致廂房。關(guān)上門,知意才長舒一口氣:“方才好險。”
長公主卻面色凝重:“趙家疑心已起,今日之事恐非偶然。”她從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的玉佩,“這是在席間有人塞給本宮的?!?/p>
知意接過玉佩,只見上面刻著一個“沈”字,與她父親常用的印章字體一模一樣!
“這是……”她震驚地抬頭。
“有人想試探你?!遍L公主低聲道,“這枚玉佩顯然是沈相舊物。若你真是沈家人,見到此物必有反應(yīng)。”
知意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殿下從何人手中得到此物?”
長公主搖頭:“席間人多手雜,未曾注意。但能拿到沈相舊物,必非尋常人物。”
二人正說著,門外忽然傳來腳步聲。一個侍女的聲音響起:“駙馬爺,國公爺請您去書房一敘,說是有要事相商?!?/p>
知意與長公主對視一眼,心知這必是又一重試探。
“本宮同去?!遍L公主起身。
侍女卻道:“國公爺只請了駙馬一人?!?/p>
知意按住長公主的手:“無妨,我去去就回?!?/p>
她隨侍女來到書房,趙國公果然等在那里。書房四壁皆書,其中一面墻上竟掛著沈聿明生前最愛的《江山萬里圖》!
“駙馬請看此畫?!壁w國公意味深長地說,“此乃前朝名畫,沈相生前最愛??上О?,沈相那般人物,竟落得……”
他故意停頓,觀察知意的反應(yīng)。
知意心如刀絞,卻強作平靜:“沈相之事,臣也有所耳聞。然身為臣子,忠君愛國是本分,結(jié)局如何,但求問心無愧?!?/p>
趙國公瞇起眼:“好一個問心無愧。駙馬年紀輕輕,見識倒是不凡?!彼鋈粔旱吐曇?,“不知駙馬可曾聽說,沈相臨終前曾留下血書,證明清白?”
知意心中巨震,面上卻不動聲色:“臣遠在江南,未曾聽聞。”
趙國公盯著她看了許久,忽然大笑:“也是,陳年舊事,不提也罷。來,嘗嘗這新到的西湖龍井,據(jù)說與駙馬家鄉(xiāng)的很是相似?!?/p>
知意心中警鈴大作——這茶中必有蹊蹺!
她正思索如何推脫,門外忽然傳來長公主的聲音:“國公爺好雅興,在此品茶也不叫上本宮。”
長公主推門而入,面色不悅:“時候不早了,本宮身子乏了,要回府休息。”
趙國公連忙起身:“是老臣疏忽了。殿下慢走?!?/p>
回府的馬車上,二人沉默良久。
終于,長公主開口:“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知意沉吟道:“趙家顯然在懷疑我的身份,而且他們手中似乎有沈家舊物,甚至可能知道些什么?!?/p>
長公主點頭:“更可怕的是,他們似乎想用藥物控制你。那茶中必定下了迷魂散之類的東西,好在被我打斷了。”
她握住知意的手:“從今往后,飲食起居須格外小心。趙家既然起疑,絕不會善罷甘休?!?/p>
知意反握住她的手:“殿下也要小心。今日他們敢在宴席上試探,明日就敢做更出格的事。你如今身懷六甲,更要當(dāng)心?!?/p>
馬車在夜色中前行,車外是繁華京城,車內(nèi)是兩個相扶相依的女子。
知意望著窗外流轉(zhuǎn)的燈火,心中越發(fā)堅定:這條路既然選擇了,就要走下去。為了沈家的冤屈,也為了身邊這個需要她保護的人。
復(fù)仇之路,從不是一帆風(fēng)順。但有了盟友,或許能走得更遠。
她輕輕撫上長公主微隆的小腹,感受著那里生命的跳動。
這個孩子,或許就是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