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九,會試之日。
天未破曉,貢院外已是人山人海。各地舉子提著考籃,排隊等候入場,空氣中彌漫著緊張與期待。通過這場考試,他們將成為“貢士”,獲得參加最終殿試的資格。
知意一襲青衫,站在人群中,顯得格外單薄。她手提考籃,里面是顧嬤嬤精心準備的筆墨紙硯和干糧,看上去與尋??忌鸁o異。
“沈兄!”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知意回頭,見是路上結(jié)識的舉子李文淵,河北人士,家境貧寒卻才華橫溢。
“李兄?!敝夤笆只囟Y。
李文淵壓低聲音:“聽說今科搜檢特別嚴,連發(fā)髻都要解開細查,說是防夾帶。”他苦笑,“我等寒窗苦讀十年,何須作弊?”
知意心中一凜。搜身這一關(guān),她最是擔(dān)心。雖然早有準備,但萬一……
“清者自清。”她面上保持鎮(zhèn)定,“況且嚴些也好,免得有人徇私舞弊?!?/p>
李文淵點頭稱是,又道:“昨日趙璘那伙人放出話來,說要讓某些人‘好看’。沈兄才華出眾,須得小心些?!?/p>
知意謝過他好意,心中冷笑。趙璘之流,也就這些下作手段了。
終于輪到他們?nèi)雸觥K褭z果然極其嚴格,差役不僅仔細檢查考籃,還要解開外衣,甚至發(fā)髻。知意的心提到嗓子眼,但差役只是粗略地看了看她的發(fā)髻——墨影早已為她準備了特制的發(fā)帶,看上去與尋常無異。
有驚無險地通過搜查,知意按照號牌找到自己的號舍。狹小的空間里只有一桌一椅,四壁空空,與世隔絕。
辰時正,鼓聲三響,考題發(fā)放。
知意展開試卷,微微一怔??碱}竟與墨影買到的泄露題完全不同!看來朝廷臨陣換題,打了那些想作弊的人一個措手不及。
新考題是《論君臣之道》。
好一個君臣之道!知意心中涌起萬千感慨。父親一生忠君愛國,最后卻落得那般下場。皇帝多疑殘暴,寵信奸佞,這君臣之道,從何論起?
她沉思片刻,提筆蘸墨。既然要論,就論個透徹。
“臣聞君臣之道,猶如舟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故為君者,當(dāng)以天下為公;為臣者,當(dāng)以忠貞為要……”
她下筆如飛,字字珠璣。既引經(jīng)據(jù)典,闡述君臣大義;又借古諷今,暗指當(dāng)下時弊。文中不提具體人事,卻處處透著對朝政的憂思。
寫到激昂處,她不禁想起父親臨終那句“忠貞不貳”,筆鋒一轉(zhuǎn):
“忠貞者,非愚忠也。君有過則諫,國有難則赴。若見君行不義,而仍阿諛奉承,此非忠臣,乃佞臣也……”
她知道自己寫得大膽,但唯有如此,才能脫穎而出。這場會試,不只是才華的較量,更是膽識的博弈。
三日考試,轉(zhuǎn)眼即過。當(dāng)最后一場考試的結(jié)束鼓聲響起時,不少舉子已是面色蒼白,搖搖欲墜。
知意從容交卷,走出號舍。陽光刺得她瞇起眼,卻見李文淵正等在外面。
“沈兄考得如何?”李文淵關(guān)切地問。
“盡人事,聽天命?!敝馕⑿Γ袄钚帜??”
李文淵嘆氣:“最后那篇《治國策》倒是寫得順手,只是字跡潦草,恐影響閱卷?!?/p>
二人正說著,忽見趙璘在一群人的簇擁下走來,面色得意。
“喲,還沒滾回江南呢?”趙璘斜睨知意,“本公子今科必中,到時候請你喝喜酒啊!”
知意不欲理會,正要離開,卻聽一個威嚴的聲音傳來:
“考場之外,喧嘩什么?”
眾人回頭,見一位身著緋袍的官員走來,氣度不凡。趙璘頓時收斂許多,躬身行禮:“參見侍郎大人?!?/p>
知意心中一動——這位就是吏部侍郎周謹言,清流領(lǐng)袖。她曾在茶樓遠遠見過一次。
周謹言目光掃過眾人,最后落在知意身上:“你就是江南沈?qū)???/p>
“學(xué)生正是?!敝夤Ь葱卸Y。
周謹言微微頷首:“你的文章,本官看了。頗有見地?!闭f罷轉(zhuǎn)身離去,留下目瞪口呆的眾人。
趙璘臉色鐵青,狠狠瞪了知意一眼,悻悻而去。
李文淵又驚又喜:“沈兄何時得了周侍郎青眼?”
知意但笑不語。那日茶樓“遺落”文章,果然起了作用。
等待放榜的日子格外漫長。知意深居簡出,只在客棧讀書練字,偶爾與李文淵等舉子交流學(xué)問。
墨影則在外打探消息。這日他帶回一個驚人的情報:閱卷過程中果然出了岔子。
“有人企圖調(diào)換試卷?!蹦暗吐暤?,“目標(biāo)是幾個才華出眾的寒門舉子,包括小姐和李文淵。”
知意蹙眉:“可知是誰主使?”
“趙家嫌疑最大。不過周侍郎及時發(fā)現(xiàn),當(dāng)場拿下兩個舞弊的閱卷官?!蹦邦D了頓,“周侍郎還特意將小姐的試卷調(diào)入甲等,親自審閱?!?/p>
知意沉吟片刻:“周侍郎這是要借機打擊趙家?”
“恐怕不止。”墨影道,“我看他是真心賞識小姐的才華?!?/p>
半月后,會試放榜。貢院外人頭攢動,比考試那天還要熱鬧。
知意沒有去擠,只在不遠處的茶樓雅座等候。墨影混在人群中,代為看榜。
辰時三刻,鼓樂齊鳴,差役捧著黃榜出來。人群頓時騷動起來。
知意端著茶盞的手微微顫抖。十年苦讀,成敗在此一舉。
忽然,樓下傳來一陣喧嘩,接著是李文淵激動的聲音:“中了!我中了!”
知意推開窗,見李文淵正被人群簇擁著,滿面紅光。他抬頭看見知意,大聲喊道:“沈兄!你也中了!是第二十七名!”
知意心中一松,總算過了會試這一關(guān)。接下來,就是最終的殿試了。
按照慣例,所有新科貢士需在殿試前接受最后的身份核驗。這次查驗比會試前更加嚴格,由禮部和內(nèi)侍省共同負責(zé)。
核驗當(dāng)日,貢士們排成長隊,一個個接受檢查。知意心中忐忑,但想到之前都已順利通過,稍感安心。
然而輪到她了,麻煩卻來了。
一個面色陰鷙的官員仔細核對她遞上的文書,忽然抬頭:“沈?qū)??江南臨安人士?”
“正是學(xué)生?!敝夤Ь椿卮?。
那官員冷笑一聲:“據(jù)本官所知,臨安沈氏一族早在二十年前就已遷往他處。你是哪一房的?”
知意心中一驚,這是墨影為她精心準備的身份,竟被人看出了破綻!
“學(xué)生是旁支”她強作鎮(zhèn)定。
“旁支?”官員聲音提高,“來人!帶下去仔細查驗!我懷疑此人身份有假!”
頓時兩個差役上前就要拉人。周圍貢士紛紛側(cè)目,議論紛紛。
知意腦中飛速運轉(zhuǎn),思考對策。若被帶下去詳細查驗,女兒身必定暴露,屆時就是欺君大罪!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一個溫婉卻威嚴的女聲響起:“且慢?!?/p>
眾人回頭,見一位華服女子在侍從簇擁下走來。她氣質(zhì)高貴,舉止優(yōu)雅,正是知意曾在山道上救下的那位貴人。
陰鷙官員見狀,連忙行禮:“參見長公主殿下。”
長公主蕭明璃微微頷首,目光掃過知意,卻仿佛從不認識她一般:“何事喧嘩?”
官員忙道:“回殿下,下官懷疑此人身份有假,正要帶下去查驗?!?/p>
長公主輕笑一聲:“本宮倒是認得這位公子。他乃本宮故人之子,身份絕無問題?!彼D(zhuǎn)向知意,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沈公子,別來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