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墓園魅影
接下來的三天，蘇哲寧活得像個精密的鐘表。
白天按時去律所上班，用無可挑剔的邏輯打贏了一場合同糾紛官司，面對客戶的恭維，他笑得恰到好處，指尖的鋼筆轉得平穩(wěn)如常。
沒人能看出他西裝袖口下還藏著那天被絲線劃破的傷口，更沒人知道他深夜會繞路去老城區(qū)，確認小美藏身處的窗戶是否亮著燈。
林慕堯沒聯(lián)系他。這比任何斥責都更讓人不安，像暴風雨前的死寂。
蘇哲寧知道，父親在等，等他主動低頭，或者等他走進那個未知的陷阱——無論哪種，都在林慕堯的掌控之中。
第三天傍晚，蘇哲寧換了身最普通的黑色夾克，開著一輛不起眼的二手車，駛向城西墓園。
墓園建在半山腰，傍晚的風帶著山霧的濕冷，吹得松樹林沙沙作響。
墓碑在暮色里排成沉默的隊列，照片上的人臉被風吹得模糊，像一群無聲的旁觀者。
他按照那個陌生女人的提示，在墓園深處找到了母親的墓碑。
墓碑很新，顯然是近期才立的，上面沒有照片，只刻著三個字：蘇晚晴。生卒年月被刻意磨掉了，像被人硬生生剜去了一部分生命。
蘇哲寧站在碑前，喉嚨發(fā)緊。他對母親的記憶很模糊，只有零碎的片段：抱著他講故事時溫熱的懷抱，身上淡淡的梔子花香，還有最后一次見面時，她眼里的紅血絲和那句沒說完的“哲寧，別信……”
后來林慕堯告訴他，母親是得了抑郁癥，在他十歲那年跳河自盡了。
他信了很多年，直到那天在工廠里脫口而出的質(zhì)問，才驚覺這個“真相”像墓碑上被磨掉的字跡一樣，處處是破綻。
“你果然來了。”身后傳來一個女聲，帶著點異國口音。
蘇哲寧轉身，看到一個穿風衣的女人站在不遠處，臉上戴著墨鏡，帽檐壓得很低，看不清長相。
“我母親的東西呢？”蘇哲寧的聲音有點啞。
女人往前走了兩步，風掀起她的風衣下擺，露出里面的黑色長裙。她從包里拿出一個牛皮紙信封，扔了過來：“接住。”
蘇哲寧伸手接住，信封很薄，里面似乎只有幾張紙。
“這是你母親的日記，”女人的聲音冷得像山霧，“她死前藏在我這里，說如果有一天你想知道真相，就交給你?！?/p>
蘇哲寧剛要打開信封，女人突然說：“小心林慕堯。他不是你父親。”
蘇哲寧的動作猛地頓住。
“你母親是‘嫉妒’陣營的傳承者，”女人繼續(xù)說，聲音里帶著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當年她愛上林慕堯，以為能脫離陣營，卻發(fā)現(xiàn)他只是想利用她的能力。你出生后，她發(fā)現(xiàn)林慕堯在你身上做實驗，想把你改造成‘完美容器’，就想帶著你跑……”
“她怎么死的？”蘇哲寧打斷她，指尖因為用力，捏得信封發(fā)皺。
女人沉默了幾秒，像是在回憶什么痛苦的事：“被林慕堯親手吞噬了能力?！刀省哪芰δ芨兄巳觞c，他怕你母親把他的秘密說出去，就……”
后面的話沒說出口，但蘇哲寧已經(jīng)明白了。所謂的“抑郁癥自盡”，不過是林慕堯編造的謊言。
他不僅殺了母親，還把她的兒子當成工具，養(yǎng)在身邊，用“父愛”和“傳承”的枷鎖，捆了整整十六年。
胃里一陣翻江倒海，比那天在工廠看到李婷的尸體時更難受。
他想起林慕堯教他整理領帶的樣子，想起他說“完美是傲慢者的通行證”時的眼神，想起他打在自己臉上那記耳光——原來那些所謂的“教導”，全是包裹著毒藥的糖。
“為什么現(xiàn)在才告訴我？”蘇哲寧的聲音在發(fā)抖。
“因為我怕林慕堯，”女人摘下墨鏡，露出一雙布滿疤痕的眼睛，“他毀了我的能力，讓我像條狗一樣逃到國外。要不是最近聽說你開始反抗他，我根本不敢回來。”她頓了頓，“你母親在日記里說，你繼承了她的一點‘嫉妒’能力，只是被林慕堯的枷鎖壓住了——你能感知到別人的謊言，對嗎？”
蘇哲寧愣住了。
他確實能。從很小的時候起，他就能從別人的微表情和語氣里，分辨出真話和謊言。他一直以為這是“天才”的直覺，沒想到……
“這就是林慕堯最忌憚的，”女人的聲音壓低了些，“他怕你有一天會發(fā)現(xiàn)真相，怕你體內(nèi)的‘嫉妒’會吞噬他植入的‘傲慢’?！?/p>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山下傳來。蘇哲寧回頭，看到幾道手電筒的光柱刺破暮色，正朝著這邊移動。
“他來了！”女人臉色一變，“我引開他們，你快走！日記里有解除枷鎖的方法，記住，別信任何人！”
她說完，轉身就往墓園深處跑，風衣在夜色里像一只展開翅膀的蝙蝠。
蘇哲寧握緊信封，轉身朝相反的方向跑。
山霧越來越濃，墓碑的影子在他身邊飛速后退，像一群伸出手想抓住他的鬼。
身后傳來沈敬言的吼聲：“抓住他！別讓他跑了！”
他不敢回頭，拼命往前跑。
口袋里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是條短信，來自一個未知號碼：“老地方等你，帶了新烤的餅干。”
是小美。
蘇哲寧的心猛地一沉。他從沒告訴過小美自己會來墓園，她怎么會突然發(fā)信息？
難道……
他猛地停住腳步，回頭看向身后追趕的人影，又低頭看了看手里的信封。
山風吹過松林，發(fā)出嗚咽般的響聲，像在嘲笑他的天真。
剛剛那個女人的話，是真的嗎？
小美發(fā)這條信息，是好意，還是陷阱？
林慕堯到底布了多少局？
無數(shù)個疑問像冰冷的潮水涌上來，幾乎要將他淹沒。
他站在墓碑之間，手里攥著母親的日記，身后是步步緊逼的追兵，身前是看不清真假的“生路”。
第一次，他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所謂的“掌控力”，不過是林慕堯施舍的幻覺。而此刻，這幻覺碎了，只剩下一個赤裸的、脆弱的、連方向都找不到的自己。
遠處的手電光越來越近，蘇哲寧深吸一口氣，轉身朝著更濃的黑暗里跑去。
不管前面是什么，他都必須走下去——為了母親的日記，為了那個藏在老城區(qū)的、還在等著開蛋糕店的女孩，也為了弄清楚，自己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