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趙!老趙!”我對著墻洞低吼。
趙德全的臉很快出現(xiàn)在洞口,滿是雨水和驚惶:“小主!外面……”
“聽我說!”我語速飛快,“你腿腳快,趕緊去千鯉池附近!別靠太近!就盯著!看準(zhǔn)是誰落水!看準(zhǔn)了侍衛(wèi)救人到岸邊的地方!然后,立刻回來告訴我!快!”
老趙雖然不明白我要干什么,但看我神色前所未有的嚴(yán)肅,一點頭,轉(zhuǎn)身就消失在滂沱大雨里。
我心跳如擂鼓,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我把兩根長竹竿并排放在地上,用粗麻繩在頂端和中間死死捆扎了好幾道,做成一個簡陋的“擔(dān)架”或者說“門板”。然后,我扯下炕上那張嶄新的厚棉被,用繩子緊緊地綁在這個竹架子上!一個超級簡陋的、防雨又有點浮力的“救生筏”就成型了!
時間緊迫,只能這樣了!
剛弄好,趙德全就像個水鬼一樣沖了回來,渾身濕透,喘著粗氣:“小主!是……是三皇子!掉進(jìn)千鯉池靠近東岸的淺水區(qū)了!水不算太深,但水流急,全是爛泥!侍衛(wèi)……侍衛(wèi)穿著甲胄太重,陷在泥里了!剛把小殿下?lián)频桨哆叢萜律?!人……人好像沒動靜了!太醫(yī)還沒趕到!皇后娘娘哭暈過去了!皇上也剛趕過去,那臉色……嚇?biāo)廊?!?/p>
淺水區(qū)!泥灘!孩子沒動靜!天助我也!
“老趙!拿著另一頭!”我抓起竹筏的一端。
“小主!您這是要……”老趙驚駭。
“救人!別廢話!跟我走!”我抱著我的“救生筏”,一頭扎進(jìn)瓢潑大雨里。冰冷的雨水瞬間澆透全身,凍得我一哆嗦。老趙一咬牙,扛起另一端,深一腳淺一腳地跟在我后面。
雨大得睜不開眼,風(fēng)像刀子刮在臉上。冷宮通往千鯉池的小路本就荒僻,此刻更是泥濘不堪。我們倆像兩個移動的落湯雞,扛著個怪模怪樣的東西,在狂風(fēng)暴雨中艱難跋涉。
快到千鯉池東岸了,遠(yuǎn)遠(yuǎn)就看到一片混亂。燈火通明,人影幢幢。雨幕中,能聽到皇后撕心裂肺的哭聲,皇帝壓抑著怒火的咆哮“太醫(yī)呢!太醫(yī)死哪去了!”,還有侍衛(wèi)們慌亂的回稟聲。
沒人注意我們這兩個從偏僻角落冒出來的“怪物”。
我示意老趙停下,躲在岸邊的假山石后面。探頭望去。
岸邊濕滑的草坡上,圍著一大群人。明黃色的傘蓋下,皇帝抱著一個小小的、毫無生氣的身體,臉色鐵青得可怕。皇后癱軟在宮女懷里,面無人色。幾個太醫(yī)跪在泥水里,正在給孩子施救,但看他們的動作和絕望的表情,顯然情況不妙。
一個老太醫(yī)顫抖著收回手,絕望地叩頭:“皇上!皇后娘娘!小殿下嗆水太久,氣息……氣息已絕!臣……臣等無能!無力回天??!”
“廢物!一群廢物!”皇帝的怒吼像驚雷炸開。
皇后發(fā)出一聲凄厲的悲鳴,徹底昏死過去。
現(xiàn)場一片死寂的絕望。
就是現(xiàn)在!
我猛地推了老趙一把,低吼:“沖過去!喊‘讓開!’”
然后,我抱著我的竹筏一端,用盡全身力氣,像個炮彈一樣從假山石后面沖了出去!老趙下意識地跟著我沖,扯著嗓子嚎:“讓開!快讓開!有救了!有救了!”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像在凝固的絕望里投入了一顆炸彈!
所有人都驚呆了!侍衛(wèi)們下意識地拔刀,但看到我們扛著的怪東西和喊的話,又遲疑了。
皇帝猛地抬頭,雨水順著他的下頜線流淌,那雙深井般的眼睛,在看到我的瞬間,瞳孔驟然收縮!
我沒時間看他!目標(biāo)明確——皇帝懷里那個小小的身體!
“放平他!”我朝著皇帝嘶吼,聲音在風(fēng)雨里幾乎變形,“快!放平在地上!”
皇帝身體一震,幾乎是下意識地,按照我的話,迅速將毫無聲息的小皇子平放在泥濘的草坡上。動作甚至帶著一種他自己都沒察覺的急切。
“散開點!別圍著!要通風(fēng)!”我一邊吼,一邊和老趙把那個綁著厚棉被的竹筏“哐當(dāng)”一聲扔在旁邊的空地上。
我撲跪到小皇子身邊。小小的孩子,嘴唇青紫,臉色灰白,胸口沒有一點起伏。時間就是生命!
來不及解釋,也顧不得什么男女大防、尊卑禮儀。我一把扯開小皇子濕透的、裹著泥漿的精致小外袍,露出單薄的胸膛。
然后,在所有人驚駭欲絕的目光中,在皇帝陡然變得銳利如刀的注視下,我俯下身——
一手捏住他的小鼻子,一手托起他的下頜,深吸一口氣,對著他那冰涼的小嘴,用力吹了進(jìn)去!
“你——!”旁邊一個太醫(yī)驚怒交加,想撲上來阻止。
“滾開!”皇帝一聲暴喝,震得那太醫(yī)僵在原地?;实鬯浪蓝⒅业膭幼?,眼神復(fù)雜到了極點,有驚疑,有暴怒,但深處,似乎還藏著一絲他自己都不敢承認(rèn)的……希冀?
我不管不顧。吹氣!抬頭!看胸廓有沒有起伏!沒有!
再來!吹氣!同時雙手交疊,找到他胸口(兩乳頭連線中點下方一點),用掌根,快速、有力地按壓!
“一、二、三、四……”我咬著牙,在心里默數(shù)。雨水混合著汗水流進(jìn)眼睛,辣得生疼。手臂酸得快抬不起來。
周圍的人,從最初的震驚、憤怒,到漸漸變成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著我這個冷宮棄妃,像個瘋子一樣,對著尊貴的小皇子又“親”又“按”。只有風(fēng)雨聲和我粗重的喘息聲。
三十次按壓!再吹氣!兩次!
我重復(fù)著。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活過來!小崽子你給我活過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絕望感再次彌漫。
就在我手臂快要脫力,自己也快要絕望的時候——
“咳……咳咳……”
一聲微弱到幾乎聽不見的嗆咳聲,從小皇子喉嚨里發(fā)出!
緊接著,一股渾濁的池水從他口鼻中涌了出來!
“活了!活了!”老趙第一個跳起來,激動得語無倫次。
“天??!小殿下!”人群瞬間炸開了鍋!
我渾身一軟,癱坐在泥水里,大口喘著氣,累得手指頭都在抖。
小皇子劇烈地咳嗽著,小胸膛開始有了微弱的起伏,青紫的嘴唇也慢慢有了一絲血色。
太醫(yī)們?nèi)鐗舫跣?,連滾爬爬地?fù)溥^來:“快!參湯!保暖!快!”他們七手八腳地把小皇子裹進(jìn)厚厚的毛毯里,抬上早已準(zhǔn)備好的步輦。
皇帝一步跨到我面前。雨水順著他緊繃的下頜線滴落,他高大的身影籠罩下來,帶著一種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他低頭看著我。我癱坐在泥水里,渾身濕透,頭發(fā)黏在臉上,像個剛從泥潭里撈出來的水鬼。狼狽到了極點。
他看了很久。眼神像探照燈一樣,在我臉上來回掃視。那里面有審視,有探究,有風(fēng)暴般的情緒在翻涌,還有一種……難以形容的復(fù)雜。
“紀(jì)晚照?!彼_口,聲音低沉沙啞,像砂紙磨過木頭。
“臣……奴婢在?!蔽依鄣貌幌雱樱袣鉄o力地應(yīng)了一聲。
“你很好?!彼鲁鋈齻€字。很重。
然后,他什么也沒再說,猛地轉(zhuǎn)身,大步流星地追著被抬走的小皇子和皇后而去。玄青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幕中。
高無庸留了下來,他看我的眼神,已經(jīng)不是復(fù)雜,簡直是看神仙下凡了,充滿了敬畏和不可思議。
“紀(jì)小主,”他聲音都放輕了,“您……您快起來!這冰天雨地的!”他趕緊招呼旁邊兩個驚魂未定的太監(jiān),“愣著干什么!還不快扶紀(jì)小主起來!找頂暖轎來!送小主回去!用本公公的牌子,去尚宮局立刻領(lǐng)最好的炭火、姜湯、還有干凈衣裳被褥!要快!”
我就這么被兩個太監(jiān)幾乎是架著,坐上了一頂雖然不大但密不透風(fēng)的暖轎,一路抬回了冷宮。后面跟著浩浩蕩蕩送東西的隊伍。
冷宮炸鍋了。
當(dāng)夜,皇帝的賞賜就到了冷宮門口。不是銀錁子,是實打?qū)嵉姆堇謴?fù)!綾羅綢緞、金銀首飾、珍玩擺設(shè),流水般抬了進(jìn)來。還有一道口諭:紀(jì)氏晚照,救皇子有功,著即遷出冷宮,移居長樂宮西配殿!
長樂宮!那可是離皇帝寢宮乾元宮最近的后宮主殿之一!雖然只是個西配殿,但跟冷宮已是天壤之別!
我,紀(jì)晚照,靠抓鳥、烤花、人工呼吸,在入宮一年零三個月后,終于從冷宮棄妃,華麗轉(zhuǎn)身,成了一宮主位……旁邊的鄰居。
搬進(jìn)長樂宮西配殿那天,陽光燦爛。屋子寬敞明亮,家具簇新,熏著好聞的暖香。四個宮女兩個太監(jiān)垂手侍立,恭恭敬敬叫我“小主”。
我坐在鋪著軟墊的椅子上,看著窗外修剪整齊的花木,還有點不真實感。
“小主,”我的新大宮女,一個叫春桃的伶俐丫頭,小心翼翼地捧著一杯熱茶過來,“您……您真是神了!宮里都傳遍了!說您……說您是九天神女下凡,用仙法救了小殿下呢!”
我接過茶,喝了一口。嗯,上好的雨前龍井。
神女?仙法?拉倒吧。不過是現(xiàn)代社會的急救常識罷了。
但這話不能說。我放下茶杯,一本正經(jīng):“哪有什么仙法。就是……祖?zhèn)鞯耐练阶?,鄉(xiāng)下救溺水小孩都這么弄?!蔽依^續(xù)發(fā)揚“祖?zhèn)鳌本瘛?/p>
春桃和其他宮女太監(jiān)一臉“原來如此!小主果然深藏不露!”的崇拜表情。
日子好過了,但我知道,這后宮C位,我才剛踏上臺階。長樂宮主位是柳貴妃,柳大將軍的親妹妹,家世顯赫,據(jù)說性子……不算太寬和。我這么個“妖孽”住她隔壁,她能舒坦?
果然,平靜日子沒過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