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低沉的男聲突然從身后傳來。
嚇得我魂飛魄散,手一松,籮筐差點掀翻。猛地回頭。
幾步開外,站著個男人。穿著玄青色的常服,料子看著不扎眼,但針腳密實。身量很高,背著手。臉……沒什么表情,眉毛很濃,眼睛深得像井,就那么看著我,又看看我手下?lián)潋v的籮筐,再看看旁邊地上那個破瓦罐——里面是我曬的酸甜水,正散發(fā)著可疑的氣味。
他身后半步,跟著個面白無須的中年人,穿著低調(diào),但腰桿筆直,眼神跟刀子似的在我身上刮。
空氣凝固了。
冷宮鳥不拉屎,怎么突然冒出倆大活人?看這架勢……我心里咯噔一下。玄青色,是皇上常服的顏色之一!后面那個,八成是大太監(jiān)總管!
腦子里瞬間閃過一百種死法。
跑?兩條腿跑不過大內(nèi)侍衛(wèi)。跪地求饒?說我餓瘋了抓鳥吃?好像也合理,但太慫。裝瘋賣傻?風險太大。
電光火石間,我做出了一個自己都沒想到的決定。
我非但沒跪,反而一屁股坐在地上,緊緊抱著我的籮筐,抬頭看他,扯出一個盡可能燦爛(估計比哭還難看)的笑:“這位……大哥?您走路沒聲兒?。繃樜乙惶〔铧c讓我的晚飯跑了!”
身后的中年太監(jiān)臉皮一抽,厲聲喝道:“放肆!胡言亂語!此乃……”
“咳?!毙喑7哪腥颂郑棺×颂O(jiān)的話。他往前走了兩步,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又看看籮筐里撲騰的麻雀。“你的晚飯?”他聲音沒什么起伏,聽不出情緒。
“??!”我用力點頭,拍了拍籮筐,“瞧見沒?新鮮食材!純天然無污染!配上我的獨門秘制調(diào)料,”我指了指旁邊那個破瓦罐,“烤一烤,香著呢!比御膳房的八寶鴨都不差!”反正吹牛不上稅。
他身后的太監(jiān)臉都綠了。
男人的目光在我臉上停留了幾秒。我臉上估計還有昨天蹭的灰,頭發(fā)亂糟糟用根木簪子挽著,袖子為了干活擼到手肘,露出兩截細瘦的胳膊。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他忽然問:“你叫什么名字?哪個宮的?”
“紀晚照?!蔽依蠈嵒卮?,“住那邊,”我朝冷宮方向努努嘴,“西北角最破那間?!?/p>
“紀晚照……”他念了一遍,眼神似乎有點變化,但太快了,抓不住?!袄鋵m的人,倒有閑情逸致?!彼戳艘谎勰莻€歪歪扭扭的陷阱,又看看破瓦罐,“你這‘獨門秘制調(diào)料’,是何物?”
“呃……”我卡殼了。總不能說是我用過期糖霜和酒曲瞎鼓搗的吧?“祖?zhèn)髅胤?!概不外傳!”我梗著脖子?/p>
他身后的太監(jiān)又要發(fā)作。
男人卻點了點頭?!班??!彼尤粵]再追問,反而說:“你這陷阱,能抓到鳥?”
“當然能!”我立刻來勁了,忘了眼前這位可能是掌握生殺大權的皇帝,職業(yè)病犯了,開始顯擺,“看見沒?杠桿原理!利用鳥類的覓食習慣,設置觸發(fā)機關!支點在這兒,力臂長度是關鍵!撒的誘餌也有講究……”我滔滔不絕,還撿了根樹枝在地上比劃。
他聽得很認真,雖然臉上還是沒什么表情。倒是他身后的太監(jiān),眼睛瞪得像銅鈴,一副見了鬼的樣子。
“你懂這些?”男人問。
“略懂!略懂!”我趕緊謙虛。心里打鼓,這年頭,女子無才便是德,我是不是表現(xiàn)過頭了?
他沒再說什么,轉身走了。走了幾步,又停住,沒回頭,丟下一句:“下次抓鳥,選個背風的地方。這園子西頭,靠宮墻那邊,鳥多?!?/p>
我抱著我的籮筐,看著他高大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雜草叢中,半天沒回過神。
這就……走了?沒治我個驚駕之罪?還給我指點抓鳥地點?
直到趙德全鬼鬼祟祟摸過來,看見我抱著籮筐坐在地上發(fā)呆,嚇得直拍大腿:“哎喲我的小祖宗!您怎么跑這兒來了!剛才……剛才是不是有貴人過去了?您沒沖撞吧?”
我慢吞吞爬起來,拍拍屁股上的土?!百F人?沒看清。大概路過的侍衛(wèi)吧?!蔽蚁崎_籮筐,里面三只麻雀還在撲騰。“老趙,借個火?”
麻雀太小,烤出來沒幾口肉,但那股焦香,是我穿過來后聞過最幸福的味道。我和趙德全躲在冷宮后墻根,分著吃了。酸甜水刷上去,味道居然還不錯,有點怪,但開胃。
“小主,您這手藝……”趙德全嗦著骨頭,意猶未盡,“絕了!比御膳房的糟鵝掌還有滋味!”
我啃著鳥腿,腦子里卻在想那個穿玄青常服的男人。他到底是誰?皇帝?看著不太像,皇帝哪能這么閑逛?侍衛(wèi)頭子?可那氣勢又太足。
管他呢,沒死就是賺了。
這次冒險,給我打開了新思路。裝賢良淑德、琴棋書畫?下輩子吧!搞點接地氣的,出其不意的,說不定真能在這死水潭里砸出點水花。
過了幾天,風平浪靜。冷宮的日子照舊,餿飯照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