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里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聲,以及地上那堆攝像頭和硬盤的殘骸。那面被砸毀的墻、倒塌的書架、滿地的碎玻璃和木屑,都無聲地訴說著之前的瘋狂。
我拿起掃帚和簸箕,開始清理地上的狼藉。玻璃碎片劃過地面,發(fā)出刺耳的噪音。我把所有碎片倒進一個大垃圾袋,扎緊口放在門邊。然后,我走向那個沉重且一條腿斷裂的書架,試圖把它扶起來。
這東西比想象中更沉。我試了兩次,才勉強把它歪歪斜斜地靠墻立住,但它隨時可能再次倒下。我不是干這個的料。從工具箱里翻出電鉆、幾根長螺絲,又從儲物間找出兩塊看起來還算結(jié)實的木板。
電鉆啟動的轟鳴聲在過分安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嚇人。我笨拙地對準位置,螺絲擰得歪七扭八,固定木板時錘子沒砸準,狠狠敲在了自己左手拇指上,鉆心的疼讓我瞬間倒吸一口涼氣,眼前發(fā)黑。冷汗混著之前沾染的灰塵,從額角滑落。整個過程緩慢、艱難,且成果丑陋——那個書架雖然被勉強固定住了,但看起來搖搖欲墜,充滿了臨時拼湊的狼狽。
蘇晚晴一直站在不遠處,靠著墻。她沒有幫忙,也沒有離開,只是沉默地看著我這份遲來的、無比笨拙的彌補,眼神里沒有任何波動,仿佛在看一場與己無關(guān)的拙劣表演。
做完這一切,天色已經(jīng)徹底暗了。公寓里沒有開主燈,只有窗外都市的霓虹透進來些許微光,勾勒出房間里混亂的輪廓。
我走進廚房,打開冰箱。冷光照亮里面寥寥無幾的東西:幾個雞蛋,半盒牛奶,一包孤零零的、快要過期的掛面。我拿出雞蛋和面條,接了水,打開燃氣灶。
藍色的火苗“噗”地一聲竄起,映亮我汗?jié)穸v的臉。水沸了,我把面條下進去,看著它們慢慢變軟。白色的蒸汽升騰起來,帶著簡淡食物的味道,暫時驅(qū)散了空氣中殘留的塵土和冰冷鐵腥氣。
我打了個雞蛋,蛋液在滾水里散開,凝成薄薄的蛋花。
我盛了兩碗面。一碗放在她常坐的餐桌位置上,另一碗放在對面。然后,我拿起筷子,夾起一筷子面條。
面條很燙,我吹了吹,吸進嘴里。胃里感受到一點暖意,但舌頭幾乎嘗不出味道。對面的蘇晚晴沒有動,甚至連目光都沒有絲毫偏移。她只是看著自己面前那碗熱氣漸漸減弱的面,碗里那朵完整的蛋花慢慢沉底,蒸汽模糊了她的表情,也隔絕了任何可能傳遞的情緒。
公寓里靜得可怕,只有我吃面發(fā)出的細微聲響。
“叮咚——” 門鈴聲又尖又長,像一把刀子猝不及防地劃破了這脆弱的死寂。
我放下筷子,瓷質(zhì)的筷子頭碰到玻璃桌面,發(fā)出清脆的“嗒”聲。蘇晚晴似乎被驚擾,抬起頭,視線第一次越過我,投向門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
我站起來,走到門邊,手放在門把手上,沒有立刻打開。門外的人耐心得反常,沒有再按,只是安靜地等著。我猛地拉開了門。
門口站著林欣怡。卷發(fā),紅唇,一身濃烈到嗆人的香水味瞬間涌入。她看到我,臉上立刻堆起一個精心練習(xí)過的、無懈可擊的笑容,伸手就要來挽我的胳膊,聲音甜得發(fā)膩:“阿夜!我打了你好多電話,你都不接,嚇死我了,還以為你出什么事了呢!”
我后退一步,精準地避開了她的觸碰。
她的手僵在半空,笑容凝固了一瞬。她的目光極其迅速地越過我的肩膀,像雷達一樣掃視著客廳——看到了坐在餐桌旁、面前擺著一碗面的蘇晚晴,看到了那個用木板勉強釘起來的丑陋書架,最后,視線落在地上那堆攝像頭和硬盤的殘骸上。她眼里的驚訝迅速轉(zhuǎn)變成一種混合著幸災(zāi)樂禍和極度輕蔑的了然。
她放下手,踩著高跟鞋徑直走了進來,鞋跟敲擊地板的聲音格外刺耳。她掃視著那片狼藉,像是參觀某個災(zāi)難現(xiàn)場,最終停在蘇晚晴的餐桌旁,手指裝模作樣地在落了層灰的桌面上劃過。
“哎呦,我們李大少爺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居家了?”她的聲音帶著夸張的笑意和毫不掩飾的嘲諷,目光轉(zhuǎn)向蘇晚晴,上下打量著,“蘇小姐真是好本事,這才幾天啊,就能把一頭狼馴成看家狗了?這是玩上過家家的溫情戲碼了?”
我一步跨過去,直接用自己的身體隔斷了她投向蘇晚晴的、充滿惡意的視線。
“有事?”我的聲音里聽不出絲毫情緒,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
“沒事就不能來看看你?”林欣怡笑了起來,她湊近一步,壓低了聲音,用那種只有我們兩人能聽清的、黏膩又惡毒的音量說,“怎么,換了新玩法?喜歡上這種冷冰冰、不解風(fēng)情的調(diào)調(diào)了?玩這種貞潔烈女的征服戲碼,是不是特別有成就感?什么時候膩味???到時候……”
“滾?!?/p>
一個字,又冷又硬,像冰塊砸在地上,瞬間砸碎了她所有虛偽的笑容和暗示。
她臉上的表情徹底消失了,難以置信地瞪著我,像是第一次認識我。
“還有,”我盯著她,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帶著不容置疑的警告,“她是我妻子,放尊重點?!?/p>
林欣怡的臉色終于徹底變了,精心描畫的紅唇抿成一條僵直的線。她死死地剜了我一眼,又猛地扭頭看向自始至終面無表情、仿佛置身事外的蘇晚晴,最后從牙縫里擠出一聲尖銳的冷笑。
“好,真好!李夜,你行!你可千萬別后悔!”
她踩著那雙恨天高,怒氣沖沖地走到門口,在與擦肩而過時,肩膀故意用盡全力狠狠撞了我一下。
我關(guān)上門,“咔噠”一聲反鎖。將那令人作嘔的香水味和所有不堪的過去,徹底隔絕在外。
世界重新安靜下來,只剩下門鎖回響的余音。
我轉(zhuǎn)過身。蘇晚晴還坐在原來的位置,看著那碗已經(jīng)徹底涼透、面條坨成一團的東西,仿佛剛才那場鬧劇只是一陣無關(guān)緊要的風(fēng)吹過。
我走回餐桌,在她對面坐下,拿起自己那副筷子,夾起一筷子已經(jīng)冰冷發(fā)脹的面條,面無表情地塞進嘴里,艱難地咽了下去。
曾經(jīng)的狐朋狗友,和那些骯臟的過去一樣,都是我必須徹底清理掉的垃圾。而這碗她至始至終沒有碰過一口的面,不過是這場漫長贖罪里,最微不足道、也最活該承受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