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叔公的羅盤還在我抽屜里。"平叔突然開口,枯枝般的手指劃過觀景臺立柱上那些螺旋狀刻痕,指節(jié)處的老繭在青石表面蹭出細微的沙沙聲。暮色正從海平面漫上來,將燈塔的陰影拉扯成扭曲的巨蟒,纏住銹蝕的欄桿。老人腕間的青銅鐲突然泛起幽光,鐲身上三足金烏的羽翼在暗紅余暉中舒展,每根金烏尾翎都刻著螺旋狀的星際軌跡,與祖宅墻紙洇出的星宿狀水漬遙相呼應。
阿海嗅到咸腥中混著金屬銹味,發(fā)現(xiàn)欄桿表面的鐵銹正在悄然流動,在立柱間形成類似羅盤刻度盤的紋理。他指尖無意觸到冰涼的青銅鐲,霎時耳畔炸響嗡鳴——海浪聲中夾雜著齒輪咬合的機械聲,像是某種巨型鐘表的機芯正在運轉。
"八三年秋分,考古隊帶著洛陽鏟和防毒面具進山。"平叔的喉結在褶皺密布的脖頸間滾動,仿佛吞咽著某種陳年苦酒,"他們往駝峰坳的巖漿口澆了七噸液氮,說要降伏沉睡的'地心鍋爐'。"老人突然扯開領口,露出鎖骨下拳頭大小的燙傷疤痕,疤痕竟呈現(xiàn)熔巖流淌的樹狀紋路,在暮色中泛著暗金光澤。
阿海的手機突然震動,屏幕自動跳轉到相冊里七年前的火山監(jiān)測圖。本該是靜止的衛(wèi)星云圖中,代表地磁異常的紫色光斑正沿著某種幾何軌跡移動,逐漸拼出青銅鐲上的三足金烏圖案。當他抬頭想詢問時,發(fā)現(xiàn)平叔的瞳孔在夕陽余暉中收縮成針尖大小,像是被某種無形力量操控的提線木偶。
"他們挖到祭壇那天..."平叔的喉間忽然發(fā)出砂紙摩擦般的咯咯聲,左手不受控地痙攣起來,腕間青銅鐲與石欄擦出青綠色火花,"山體突然震顫,裂縫里噴出的蒸汽能蝕穿防毒面具濾芯。"他顫抖著掏出銅煙鍋,煙桿上赫然刻著北斗七星刻度,煙鍋底部凝結的焦油竟勾勒出渾天儀結構的立體紋路,"七叔公舉著火把沖在最前面,說聽見地下傳來編鐘聲——不是單個編鐘,是整個樂宮十六鐘的《九歌》調!"
暮色濃稠如墨時,阿海擎著老式防風煤油燈摸進祖宅閣樓。橫梁上倒懸的蝙蝠群突然集體振翅,掀起的腥風在霉斑遍布的墻面上投出詭異光影——那些蝙蝠雙翼竟泛著青銅器的氧化斑點,翅膀振動的頻率與銅煙鍋底部的音紋完美共振。他在東南角找到蒙塵的牛皮箱時,箱體表面突然滲出淡金色黏液,觸感像是冷血動物的唾液,散發(fā)著硫磺與海藻混合的刺鼻氣息。
箱蓋內側貼著的縣志殘頁已泛黃脆化,1912年九月初七的記載被暗褐色污漬浸染:"...亥時火鳴山異動,巖漿噴涌三十里,灘涂現(xiàn)九目海獸浮尸二十七具,其骨生銅銹,目如琉璃盞..."殘頁邊緣還粘附著半枚鱗片,在煤油燈下折射出彩色光暈,鱗片內部竟嵌著微型甲骨文"祭"字。
當阿海掀開箱底的防水油布時,整棟祖宅突然發(fā)出悲鳴般的震顫。泛黃綢緞裹著的物件散落開來——七叔公的銅煙鍋頭裂成三瓣,斷口處暴露出齒輪與青銅簧片的精密結構;洛陽鏟尖殘留著熒藍色巖屑,在暗處發(fā)出鬼火般的微光;最駭人的是半塊防毒面具濾芯,腐蝕孔洞中探出銀白色絲狀物,像是有生命的金屬寄生蟲在微微扭動。
手機突然發(fā)出刺耳蜂鳴,地質監(jiān)測APP彈出紅色預警:"火鳴山次聲波異常,震源深度-1.2公里。"阿海盯著"負值"的深度顯示渾身發(fā)冷,這個數據意味著震動來自地殼之上的某個巨型空腔。當他用鑷子夾起濾芯中的金屬絲時,突然聽到閣樓地板下傳來有節(jié)奏的敲擊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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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鋼杵撞擊青銅鐘的震顫之音,與平叔描述的編鐘聲如出一轍。
阿海發(fā)瘋般掀開松動的地板,腐木碎屑中赫然露出八邊形青銅蓋板,中心陰刻著吞云吐霧的虬龍。當煤油燈湊近時,蓋板表面鍍層突然剝落,暴露出內圈二十八宿星圖,危宿三星的位置正好對應銅煙鍋底部的焦油凸起。他突然醒悟:七叔公的煙桿長度、箱內洛陽鏟的弧度、甚至閣樓地板的榫卯結構,都是開啟這個裝置的鑰匙!
手機在此刻突然黑屏,倒影中卻浮現(xiàn)出詭異畫面:本該空無一人的閣樓角落,赫然立著個戴防毒面具的人影,面具目鏡上映著跳動的電子鐘數字——1983-09-23 17:13:47。那人的左腕上,三足金烏青銅鐲正在幽暗里旋轉,金烏的三趾利爪正指向阿海后頸的月牙形疤痕。
"七叔公..."阿海聽見自己牙齒打顫的聲響,"或者說...某個戴著七叔公遺物的人?"
海風突然灌入閣樓,殘破的縣志殘頁騰空飛舞。當最后一片紙屑掠過煤油燈時,阿海看清背面用血寫就的蠅頭小楷:"熔巖非火,乃青銅髓也;海獸非妖,實鎮(zhèn)守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