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時分,阿海被潮聲驚醒。那聲音不似往日規(guī)律的海浪,倒像是某種巨型生物的呼吸,帶著黏膩的節(jié)奏與金屬刮擦的嘶鳴。月光透過雕花木窗,在祖母臉上投下詭譎的影子——老人枯槁的手指正痙攣般抓撓床單,指縫間嵌著細(xì)碎的貝殼碎屑,喉間發(fā)出類似海豚的嗚咽,又像是某種古老語言的吟唱。
"三足...金烏..."這次他聽清了,祖母的瞳孔里倒映著窗外翻涌的浪濤。那浪濤泛著詭異的靛藍(lán)色,像是被稀釋的墨汁浸透,每一道波紋都閃爍著細(xì)小的光點,像是無數(shù)雙眼睛在黑暗中窺視。阿海沖到窗邊,看見月光下的海面泛著幽光,無數(shù)發(fā)光的水母正隨著潮水涌向火鳴山方向,它們的觸須糾纏成網(wǎng),在浪尖上織出一張巨大的熒光幕布,幕布中央隱約浮現(xiàn)出青銅器的紋路。
閣樓突然傳來重物墜地聲,像是某種金屬器械的碰撞。阿海握緊手電筒沖上樓梯,光束掃過滿地狼藉的古籍時,他看見那本《南灣島志》正攤開在1983年9月15日的頁面,書頁邊緣被水漬泡得發(fā)皺,墨跡暈染成模糊的團(tuán)塊:"...考古隊十二人失蹤,現(xiàn)場僅存青銅渾天儀殘片,殘片表面刻有二十八宿星圖,與七叔公煙桿底部焦油紋路完全吻合..."
"他們在找這個。"身后突然傳來沙啞的聲音。
阿海轉(zhuǎn)身時,手電筒光束正照在平叔的青銅鐲上,鐲內(nèi)暗格彈開,露出半枚刻著星圖的玉玨。玉玨的斷裂面光滑如鏡,倒映出平叔左眼那道猙獰的疤痕,疤痕在月光下泛著青紫色,像是被某種毒物咬傷的痕跡。
"七叔公的煙桿、縣志里的渾天儀、還有這個..."平叔的右手突然不受控地顫抖,腕間青銅鐲與玉玨碰撞出清脆的聲響,那聲響中竟夾雜著編鐘的余韻,"都是打開'歸墟之門'的鑰匙。"
阿海的后頸突然灼痛起來,那道月牙形的舊傷疤像是被火烙過,疼得他幾乎站不穩(wěn)。他想起七年前那個暴雨夜,父親臨走前塞給他的半枚青銅鑰匙,此刻正貼在他胸口發(fā)燙,鑰匙表面的紋路與玉玨上的星圖完美契合。
"平叔,您知道什么?"阿海的聲音發(fā)顫,手電筒光束在閣樓里亂晃,照亮了墻角那堆蒙塵的考古工具——洛陽鏟的鏟頭沾著熒藍(lán)色的巖屑,防毒面具的濾芯里鉆出銀白色的金屬絲,像是某種活物在蠕動。
平叔沒有回答,只是緩緩抬起左手,露出袖口下猙獰的燙傷疤痕。那疤痕呈樹狀紋路,從手腕延伸至小臂,像是被熔巖澆灌過的痕跡。"八三年秋分,"他的聲音像是從地底傳來,"考古隊在駝峰坳挖到祭壇時,山體突然裂開一道縫隙,縫隙里涌出的不是巖漿,而是...而是液態(tài)的青銅。"
阿海感覺呼吸被扼住。他想起縣志里"巖漿噴涌三十里"的記載,此刻才明白那根本不是巖漿,而是某種古老的金屬溶液。
"七叔公舉著火把沖進(jìn)去,"平叔的右手突然死死攥住玉玨,指節(jié)泛白,"他說聽見地下傳來編鐘聲,像是整個樂宮在蘇醒。然后...然后他的煙桿突然發(fā)光,地面裂開,青銅溶液像活物一樣纏住他的腿..."
閣樓突然劇烈搖晃起來,像是被巨浪擊中。阿??匆妷堑穆尻栫P開始自動震顫,鏟頭沾著的巖屑發(fā)出幽藍(lán)的光,像是被某種力量喚醒。防毒面具里的金屬絲突然暴長,纏住平叔的腳踝,將他往地面拖拽。
"抓住我!"阿海撲過去,死死拽住平叔的手臂。他的指尖觸到平叔腕間的青銅鐲,鐲身突然變得滾燙,三足金烏的紋路在月光下旋轉(zhuǎn)起來,像是某種古老的齒輪開始運轉(zhuǎn)。
"他們來了..."平叔的瞳孔突然收縮成針尖大小,嘴角溢出黑色的血,"歸墟的守衛(wèi)者...他們順著星圖找來了..."
就在這時,閣樓地板突然裂開一道縫隙,縫隙里涌出熒藍(lán)色的液體,像是從地心涌出的青銅溶液。液體中浮現(xiàn)出無數(shù)半透明的身影,它們穿著古代的鎧甲,手持青銅戈,面部模糊不清,卻能清晰感受到那股冰冷的殺意。
"快跑!"平叔突然用力推開阿海,自己卻被青銅溶液纏住雙腿。那溶液像是有生命,順著他的身體往上爬,將他的身體包裹成一座青銅雕像。
阿海踉蹌著沖下樓梯,胸口的青銅鑰匙燙得幾乎要燒穿皮膚。他撞開祖宅的大門,看見海面上的發(fā)光水母已經(jīng)聚集成一座巨大的熒光山,山體中央浮現(xiàn)出一扇青銅門,門上刻著與玉玨、煙桿、鑰匙完全吻合的星圖。
"父親..."阿海喃喃自語,視線被淚水模糊。他看見青銅門緩緩打開,門后涌出刺目的白光,白光中隱約傳來編鐘聲,像是某種召喚。
而他的身后,平叔的青銅雕像突然睜開眼睛,瞳孔里倒映著歸墟之門的景象,嘴角掛著詭異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