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向公司請了長假?？偙O(jiān)很不理解，我正在負責一個地標性建筑的設(shè)計項目，這是我事業(yè)上一個極好的上升機會。
“程浩，你瘋了？這個項目多少人擠破頭都想進，你說不干就不干了？”
“抱歉，王總，家里有點急事，必須處理。”
“什么急事比你的前途還重要？”
我沒有過多解釋，只說：“比我的命還重要?！?/p>
掛了電話，我看到許婧站在我身后，眼圈紅紅的。
“為了我，值得嗎？”
“沒有什么值不值得?！蔽易哌^去，揉了揉她的頭發(fā)，“一個連自己老婆都保護不了的男人，就算建起再高的樓，那也是空的。”
我?guī)еコ粤怂類鄣脑绮?，然后一起去了醫(yī)院。
走進病房的時候，周楷正在給許薔做一些簡單的認知測試。他拿著幾張卡片，上面畫著水果。
“薔薔，這是什么？”
許薔看著卡片上的蘋果，猶豫了半天，怯生生地說：“紅色的……球？”
周楷的臉上沒有絲毫氣餒，依舊溫和地笑著：“很接近了，它叫蘋果，是一種水果，很甜。”
看到我們進來，周楷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許薔看到許婧，露出了一個開心的笑容，但看到我時，又下意識地往后縮了縮。
“姐，這是程浩，我的丈夫，也是你的妹夫?！痹S婧拉著我，柔聲介紹。
我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和善一些，從帶來的果籃里拿出一個洗好的蘋果，遞到她面前：“姐姐，你好，我叫程浩?！?/p>
許薔看著我手里的蘋果，又看了看周楷手里的卡片，眼睛一亮，像個搶答成功的孩子：“蘋果！”
我們都笑了。
那天的陽光很好，透過窗戶灑進病房，驅(qū)散了些許陰霾。
我陪著許婧，幫許薔做康復，給她讀故事書，聽她講那些顛三倒四、邏輯混亂的“往事”。有時候，她會把周楷錯認成她的父親，有時候，又會把許婧當成小時候的鄰居。
唯獨對我，她始終保持著一種禮貌的疏離。
周楷告訴我，這是病人的自我保護機制。對于陌生人，他們會本能地排斥。
“需要時間，慢慢來?！彼f。
從那天起，我和許婧的生活，有了新的重心。我們每天的行程，就是家和醫(yī)院兩點一線。
我開始在網(wǎng)上瘋狂地查閱關(guān)于阿爾茨海默癥的資料，加入了各種病友家屬群，咨詢國內(nèi)外的專家。我把我拍下的那份基因報告，匿名發(fā)給了好幾家國外的頂尖醫(yī)療機構(gòu)。
我才知道，照顧一個這樣的病人，有多么耗費心力。
許薔的情緒很不穩(wěn)定，有時候會因為一點小事就大發(fā)雷霆，把東西扔得滿地都是。有時候又會像個孩子一樣，哭著要找已經(jīng)去世的媽媽。
每當這個時候，許婧都會耐心地抱著她，安撫她，直到她平靜下來。
而我，就負責收拾殘局，然后去走廊的盡頭，默默地抽完一根煙。
老秦來看過我一次，在醫(yī)院樓下。
他看到我眼下的烏青和滿臉的胡茬，嘆了口氣，遞給我一個信封。“這里面是十萬塊錢，我知道你現(xiàn)在肯定需要。別跟我客氣，密碼是你生日。”
“我不能要?！蔽野研欧馔屏嘶厝ァ?/p>
“你少他媽跟我來這套！”老秦急了，“你把工作都辭了，嫂子那邊的醫(yī)藥費就是個無底洞，你當自己是鐵打的？聽我的，收下！就當是我……提前給你閨女的壓歲錢！”
我眼眶一熱，沒再推辭。
“那男的……就是那個醫(yī)生，對嫂子怎么樣？”老秦還是有些不放心。
“他是個好人?！蔽艺f。
這段時間，周楷確實幫了我們很多。他不僅是許薔的主治醫(yī)生，更像一個經(jīng)驗豐富的“戰(zhàn)友”。他教我們?nèi)绾螒?yīng)對許薔的突發(fā)狀況，如何通過游戲和音樂來延緩她的病情。
他對許薔的耐心和溫柔，我看在眼里。那是一種超越了愛情，沉淀為親情的守護。
有一次，許薔半夜突發(fā)高燒，說胡話，我和許婧手忙腳亂，不知所措。是周楷接到電話后，二話不說，從家里趕了過來，一直忙到天亮。
看著他守在病床前，為許薔擦拭身體的背影，我心里那點僅存的芥蒂，也煙消云散了。
我甚至有些慶幸，在許婧最無助的時候，有這樣一個男人陪在她身邊。
這天下午，我正在給許薔讀報紙——周楷說，多接觸外界信息，對她有好處。許婧在旁邊給她削蘋果。
許薔一直很安靜地聽著，忽然，她指著報紙上的一張照片，說：“這個人，我認識?！?/p>
那是一則財經(jīng)新聞，配圖是本市一位著名的青年企業(yè)家，叫陳啟明。
我和許婧都愣住了。
“薔薔，你怎么會認識他？”周楷也走了過來，有些好奇。
“他……他以前，經(jīng)常來我們家?！痹S薔的眼神有些迷茫，似乎在努力回憶著什么，“他喜歡……喜歡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笑?！?/p>
她說的，是她們的老宅。自從父母去世，姐妹倆相繼搬出來后，已經(jīng)很多年沒回去了。
許婧的臉色，卻在聽到“陳啟明”這個名字時，變得有些難看。
我察覺到了她的異常。
“阿婧，你認識他？”
許婧搖了搖頭，很勉強地笑了笑：“不認識。姐姐可能是記錯了?！?/p>
她越是這樣，我越覺得不對勁。
晚上回到家，我打開電腦，輸入了“陳啟明”和“許家”這兩個關(guān)鍵詞。
很快，一條十幾年前的社會新聞，跳了出來。
標題是：《無情！知名企業(yè)家拋棄糟糠之妻，年幼女兒當街下跪挽留無果》。
新聞的配圖很模糊，但能看清，一個穿著西裝的男人，冷漠地甩開一個跪在地上的小女孩的手，鉆進了一輛豪車。
那個男人，就是陳啟明。
而那個小女孩……
我將照片放大，盡管像素很低，但我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
那是年幼的許婧。
我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巨手狠狠攥住。
原來，她們的父親，并沒有去世。
他只是，拋棄了她們。
而那個男人，現(xiàn)在是風光無限的城市名片，是人人敬仰的慈善家。
我終于明白，為什么許婧對她的過去絕口不提，為什么她那么沒有安全感，為什么她會說，不想拖累我。
原生家庭的痛，像一道無法愈合的傷疤，刻在她的骨血里。
而現(xiàn)在，這道傷疤，因為許薔的一句話，被血淋淋地揭開了。
我關(guān)掉電腦，走到正在廚房里準備晚飯的許婧身后，從背后抱住了她。
“阿婧，如果有一天，你想報仇，告訴我。我陪你，把屬于你們的一切，都拿回來?！?/p>
許婧的身體一僵，切菜的刀，“當啷”一聲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