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婧沒有回頭，肩膀卻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你……都知道了？”她的聲音很輕，像一片羽毛，落在寂靜的廚房里。
“嗯?！蔽沂站o手臂，想給她一些力量，“在網(wǎng)上看到的?！?/p>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為她不會再開口。然后，她轉(zhuǎn)過身，仰起頭看著我，眼眶里沒有淚，只有一片死寂的平靜。
“程浩，那都過去了?！彼f，“我和那個人，早就沒有關(guān)系了。”
她用“那個人”來稱呼她的親生父親。
“可他欠你們的！”我有些激動，“他拋棄你們，害得伯母郁郁而終，害得姐姐……”
“沒有用的。”她打斷我，搖了搖頭，“當年我媽還在世的時候，打過官司，請過記者，甚至去他公司門口鬧過。結(jié)果呢？換來的只有羞辱和一筆微不足道的‘補償金’。他太有錢了，有最好的律師團隊，能把黑的說成白的。我們斗不過他?！?/p>
她的語氣，平靜得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晌抑溃恳粋€字下面，都埋藏著多大的痛苦和不甘。
“以前斗不過，不代表現(xiàn)在斗不過?！蔽铱粗难劬ΓJ真地說，“阿婧，我不是當年那個一無所有的窮小子了。我雖然比不上他有錢，但我有我的辦法?！?/p>
作為一名小有名氣的建筑設(shè)計師，我的人脈圈里，不乏媒體、法律甚至是一些灰色地帶的朋友。如果我真的想做什么，陳啟明不可能毫發(fā)無損。
“我不想斗了，程浩。我只想安安靜靜地陪著我姐，過完剩下的日子?！彼吭谖业男乜?，聲音里透著疲憊，“我怕。我怕我們還沒把他怎么樣，他先反過來對付你。我不能再讓你有任何危險?！?/p>
我明白她的顧慮。陳啟明那樣的人，為了名譽和地位，什么事都做得出來。
“好，我們不斗?！蔽彝讌f(xié)了，輕輕拍著她的背，“都聽你的。但是，你要答應我，不能再什么事都自己扛著。你的喜怒哀樂，都要分我一半?！?/p>
“嗯?！?/p>
這件事，就像一顆投入湖面的石子，雖然掀起了波瀾，但很快又被我們刻意地壓了下去。
生活回到了之前的軌道，平靜，卻也沉重。
許薔的病情，時好時壞。有時候她能清楚地叫出我的名字，甚至會拉著我，讓我給她講公司里的趣事，就像一個真正的小姨子?？捎袝r候，她會對著鏡子里的自己發(fā)呆，然后驚恐地尖叫，說不認識那個“老女人”。
每當這時，許婧的心都會被刺痛一次。
為了更好地照顧許薔，也為了讓許婧能稍微喘口氣，我們商量后，決定把許薔接回家里來住。
周楷對此表示贊同。他說，熟悉的環(huán)境和親人的陪伴，是最好的藥物。
我們把家里的一間客房，布置成了和病房一模一樣的格局，甚至連窗簾的顏色都換了。我還買了很多益智玩具和繪本，像布置兒童房一樣。
許薔搬回家的那天，很高興。她像一只剛出籠的小鳥，對家里的一切都充滿了好奇。她會摸摸沙發(fā)，又會去撥弄一下陽臺上的綠植。
當她看到那架鋼琴時，眼睛亮了。
那是我送給許婧的結(jié)婚禮物。許婧的鋼琴彈得很好，她說這是她媽媽教的。
許薔走到鋼琴前，有些生疏地坐下，手指在琴鍵上輕輕拂過。然后，一串不成調(diào)的音符，從她指尖流出。
她彈得很吃力，很多地方都錯了，但那首曲子的旋律，我卻很熟悉。
是《致愛麗絲》。
許婧曾無數(shù)次在我面前彈起這首曲子。
一曲終了，許薔回頭，看著我們，臉上帶著一絲茫（mang）然和期待，仿佛在問：“我彈得好不好？”
許婧早已淚流滿面。她走上前，從背后抱住姐姐。
“好聽，姐，你彈得真好聽?！?/p>
那天晚上，許婧告訴我，這首曲子，是她媽媽生前最喜歡彈的。也是她媽媽，手把手教會她們姐妹的。
“我以為她什么都忘了，原來……她還記得?！痹S婧的聲音里，帶著一絲欣慰的哽咽。
這是一個好的跡象。
我把這個發(fā)現(xiàn)告訴了周楷。周楷也很振奮，他建議我們可以多用音樂來刺激許薔的記憶。
于是，音樂成了我們家新的主題。
我買了很多她們小時候聽的老歌CD，每天陪著她們一起聽，一起唱。有時候，許薔會跟著哼唱幾句，雖然歌詞總是記錯，但那份快樂，是真實的。
在這樣平靜而溫馨的氛圍里，我?guī)缀醵家岁悊⒚鬟@個人的存在。
直到一天，一個意想不到的人，找上了我。
是周楷。
他約我在醫(yī)院附近的一家咖啡館見面，表情是我從未見過的嚴肅。
“程浩，有件事，我必須告訴你?！彼_門見山，“我查到了一些關(guān)于許薔她們家族病史的東西?！?/p>
“不是遺傳嗎？”
“是遺傳，但不完全是?！敝芸瑥墓陌锬贸鲆环菸募?，推到我面前，“你看這個?！?/p>
那是一份國外的醫(yī)學研究報告，全英文。我只能看懂個大概。
周楷解釋道：“這份報告指出，APOE4基因雖然是阿爾茨海默癥的主要誘因，但在某些病例中，需要有‘環(huán)境毒素’的長期刺激，才會導致早發(fā)和惡化。簡單來說，就是基因有缺陷，再加上后天有人‘投毒’，才會這么快病倒?！?/p>
“投毒？”我大吃一驚。
“對。這種毒素很特殊，它不是劇毒，而是通過日常的飲食、甚至化妝品，長期、微量地攝入，慢慢地破壞神經(jīng)系統(tǒng)。對于普通人來說，可能只是會偶爾頭暈健忘，但對于攜帶APOE4基因的人來說，這就是催化劑?！?/p>
我的心，狂跳起來?！澳愕囊馑际恰腥嗽诤υS薔？”
“我不敢確定。但是，”周楷的眼神變得銳利，“我托人調(diào)查了許薔生病前幾年的生活軌跡和消費記錄。發(fā)現(xiàn)她長期使用一個非常小眾的國外護膚品牌，而這個品牌的總代理商，是一家叫‘啟明投資’的公司?！?/p>
啟明投資。
陳啟明。
我感覺一股寒氣，從腳底瞬間竄到了天靈蓋。
“這個護膚品牌，在三年前，因為被檢測出含有超標的神經(jīng)毒性重金屬，在歐洲被強制下架了。但是，它通過一些灰色渠道，依舊在亞洲地區(qū)銷售?！?/p>
周楷繼續(xù)說道：“最關(guān)鍵的是，我查到，當年向許薔推薦這個品牌的，是她的一個閨蜜。而那個閨蜜，現(xiàn)在是陳啟明現(xiàn)任妻子的親妹妹?！?/p>
所有的線索，在這一刻，都串聯(lián)了起來。
這不是天災，是人禍。
是一場處心積慮、長達數(shù)年的謀殺。
陳啟明，他不僅拋棄了她們，現(xiàn)在，他還要用這種方式，毀掉她們的人生。
我攥緊了拳頭，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出“咯咯”的聲響。
“他為什么要這么做？”我咬著牙問。
周楷嘆了口氣：“我猜，是為了他現(xiàn)在的家庭。他現(xiàn)在的妻子，出身名門，給他帶來了巨大的事業(yè)幫助。他需要一個完美無瑕的過去。而許薔和許婧的存在，就是他最大的污點。一個瘋了，一個……如果也瘋了，那就再也不會有人記得他那段不光彩的歷史了。”
“畜生！”我一拳砸在桌子上，咖啡濺得到處都是。
我終于明白，許婧的恐懼，不僅僅是來自于對疾病的未知。
更是來自于對那個男人的……恐懼。
她一定也察覺到了什么，所以她才選擇逃避，選擇把我推開。她怕的，是那個男人會用同樣的手段，來對付我。
“程浩，我知道你很憤怒。但現(xiàn)在，我們必須冷靜?！敝芸醋∥业募绨?，“我們沒有直接的證據(jù)，證明這一切都是陳明啟主使的。而且，許婧的身體……”
他沒有說下去，但我懂。
許婧，是下一個目標。
甚至，可能這場“投毒”，早就已經(jīng)開始了。
我立刻站起身，往外沖去。
“你去哪？”
“回家！”我頭也不回，“我一秒鐘都不能讓她離開我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