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突然響起一陣馬蹄聲,震得地面發(fā)顫。
我低頭往下看,只見一隊禁軍慌不擇路地從巷口跑過,甲胄歪歪扭扭,手里還拖著幾個哭喊的女子。
“快!再晚就出不了城了!”
“這幾個姿色不錯,帶出去能換不少糧食!”
為首的是個把總,我認得他。當年他爹在邊關戰(zhàn)死,是我把他從孤兒院里領出來,送進禁軍當差。他那時總說,要像他爹一樣忠君報國。
“呵?!?我把油紙包扔給樹下的黑影,“賞你的?!?/p>
黑影愣了一下,隨即狼吞虎咽地啃起來,骨頭渣子掉了一地。
天邊泛起魚肚白時,炮聲突然密集起來。叛軍開始攻城了。
我從槐樹上躍下來,落在雪地里,悄無聲息。瘸腿乞丐跟在我身后,腳步踉蹌,好幾次差點摔倒。
“去通知老營的人?!?我低聲道,“把囤積的糧草分了,別讓流民餓死在巷子里?!?/p>
瘸腿乞丐愣住了:“主子,您不是說…… 按兵不動嗎?”
“我是說不動手保她?!?我踢開腳邊的石子,石子滾到墻根下,撞在凍硬的貓尸上,“沒說見死不救。”
老營是我當年偷偷建的糧倉,藏在西市的地窖里,存著夠全城百姓吃半年的糧食。本是怕天災人禍,沒想到真派上了用場。
走到巷口時,撞見劉婆子背著個包裹往外跑,臉上還帶著血?!拔豪项^!快跑啊!城要破了!”
我往她包裹里塞了個窩頭,是昨晚剩下的,硬得像石頭?!巴献撸沁呌谐缘??!?/p>
劉婆子愣了愣,突然 “咚” 地給我磕了個響頭,眼淚混著血水流下來:“謝謝…… 謝謝魏公公!”
她爬起來就跑,裹腳步子卻不慢,轉眼就沒了影。
城墻上的慘叫聲越來越近,隱約能看見叛軍順著云梯往上爬,禁軍像下餃子似的往下掉。
有個叛軍頭目舉著刀,在城下大喊:“姓魏的閹人!你要是還有種,就出來跟爺爺單挑!”
這聲音有點耳熟。我瞇起眼往城下看,那頭目臉上有道疤,從眼角一直劃到下巴。
哦,是他。當年在北疆,他爹被我割了耳朵,他跪在營前哭著喊要報仇。我沒殺他,只說了句 “有本事就來”。
沒想到,還真有這么一天。
“主子,要不……” 瘸腿乞丐攥緊了手里的刀,那是把銹跡斑斑的菜刀。
“不用?!?我摸了摸懷里的匕首,寒氣順著指尖往上爬,“讓他喊?!?/p>
日頭升到頭頂時,東門終于破了。
叛軍像潮水似的涌進來,見人就砍,見東西就搶。巷子里的哭聲、喊聲、慘叫聲混在一起,像一首地獄里的歌謠。
我站在街角的陰影里,看著這一切。有個叛軍舉著刀沖過來,距我還有三步遠,突然僵住,眉心多了個血洞,直挺挺地倒下去。
后面的叛軍嚇得不敢上前,只是舉著刀,對著空氣亂砍。
“鬼!有鬼!”
他們尖叫著跑了,留下滿地的尸體和哀嚎的傷兵。
瘸腿乞丐站在我身后,臉色慘白,手里的菜刀 “當啷” 一聲掉在地上。
“主子…… 您……”
我沒理他,只是望著皇城的方向。那里靜得可怕,一點動靜都沒有。
她是在承天殿里等著被抓,還是已經…… 跑了?
當年我教她劍法時,總說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她那時還噘著嘴說,身為天子,豈能貪生怕死。
如今真到了生死關頭,她會怎么做?
傍晚時分,暗樁傳來消息,說女帝還在宮里,正召集剩下的太監(jiān)宮女,要 “與皇城共存亡”。
“共存亡?” 我坐在破屋的門檻上,看著巷子里燃起的篝火,“她倒是會說漂亮話?!?/p>
暗樁遞上來塊玉佩,是我當年送她的生日禮物,上面刻著個 “安” 字?!皬耐躏@之身上搜出來的,他說…… 是女帝賞給他的?!?/p>
我摩挲著玉佩上的刻痕,冰涼的玉質硌得手心發(fā)疼。這玉佩她一直戴在身上,說要貼身戴著,求個平安。
如今卻成了別人的東西。
遠處突然傳來一陣馬蹄聲,比之前的更急,更亂。
“快!陛下有旨!關閉所有城門,誰敢私放一人,誅九族!”
是禁軍的聲音,卻帶著哭腔。
我把玉佩揣進懷里,站起身。
看來,她是打算困死所有人了。
夜風越來越冷,吹得篝火噼啪作響。巷子里的流民圍著篝火取暖,有人在唱歌,調子悲愴得讓人想哭。
我摸了摸懷里的匕首,寒氣透骨。
聽,是喪鐘的聲音。為她?還是為這江山?
或許,都是。
天邊的月亮被烏云遮住,只剩下一片漆黑。我知道,今晚不會太平了。
那些被關在城里的百姓,那些被逼到絕路的流民,還有城外虎視眈眈的叛軍和蠻族…… 他們不會善罷甘休的。
這皇城,這江山,終究是要塌了。
而我,就站在這里,看著它一點點崩塌,像看一場早已寫好結局的戲。
只是不知道,這戲的最后,那個曾經在我膝頭撒嬌的小姑娘,會落得個什么下場。
我輕輕嘆了口氣,轉身回屋。破碗里還有半碗冷粥,是昨晚剩下的,結了層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