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辰先開了口。“當沒有任何利益可圖的時候,你很擅長和人打交道?!?/p>
她凝視著杯中深色的液體?!拔乙呀?jīng)忘了,該如何去做一件沒有任何利益可圖的事。”
“那今天,就算是一堂復(fù)習課?!?/p>
她望向體育館的地板,看著林舒雅像編織未來一樣,耐心地為一個男孩系上圍巾;看著蘇墨把一本漫畫書遞給他新交的宇航員朋友;看著小雅假裝在看書,實際上卻用詩人的專注在觀察著這個世界。
“我開過支票,”她輕聲說,“我資助過圖書館、福利院、診所。我站在聚光燈下說過所有正確的話。但是這個……”她尋找著合適的詞語,“這個感覺,像是我不知道自己錯過了什么?!?/p>
蘇-辰點了點頭?!昂茈y錯過你從未擁有過的東西。但一旦你嘗到了滋味,就更難不去想念?!?/p>
她轉(zhuǎn)動著手中的紙杯。“為什么……為什么把一件外套遞給別人,感覺像是在把什么東西還給我自己?”
“因為‘給予’,是這個世界上少數(shù)幾種能夠雙向增值的經(jīng)濟模式之一,”他說,“你給出去的越多,你反而會發(fā)現(xiàn),你擁有的越多。你原來,并非一無所有?!?/p>
她呼出一口氣,那聲音如果不是如此真誠,聽起來可能會像一聲輕笑?!澳氵@句話,危險得可以被寫進教科書了?!?/p>
“只是穿上了西裝的常識而已?!彼T口歪了歪頭?!霸敢馀阄页鋈ヒ惶藛幔坑信栀浳镔Y剛到,我需要多一雙手?!?/p>
他們走進停車場,空氣中有種只有風暴過后才有的、純粹而凜冽的清冽感。積雪將整個世界都包裹得一片柔軟。一輛皮卡停在門口,車廂里堆滿了箱子。兩個年輕的志愿者跳下車,臉頰通紅,靴子在雪地里發(fā)出“咯吱”的聲響。
“開車慢點!”蘇-辰喊道。
“盡量!”其中一個咧嘴笑著回答。
他們一起搬運箱子——手套、書籍、一疊疊看起來像小太陽的羊毛帽。蔚藍找到了一個她從另一種生活中熟悉的節(jié)奏:拿起、搬運、放下。只是這一次,流通的貨幣變了。
當最后一個箱子被穩(wěn)穩(wěn)地放在桌上時,蔚藍站直了身體,呼吸在空氣中凝成白霧,手指因寒冷和勞動而微微刺痛。一陣笑聲從活動中心里傳來,是那種當有人試穿一件新外套,感覺它不僅僅是一件衣服時,才會發(fā)出的、特別的笑聲。
蘇辰看著她,看著她臉上的表情。“你還好嗎?”
她看著他,那個答案,讓兩人都感到了意外,那是很長很長一段時間以來,第一次。“我想,是的?!?/p>
屋里,王老師向他們招手。隊伍已經(jīng)散去,只剩下 lingering 的感激。小雅捕捉到蔚藍的目光,打出了一個簡短而精確的手語:“你應(yīng)該再回來。”然后,帶著一絲俏皮的補充,“狐貍有續(xù)集哦?!?/p>
蔚藍笑了,那笑聲里,再也沒有了盔甲?!拔視囋??!彼靡廊槐孔镜赂伊嗽S多的手語回答。
離開時,蘇墨把一張畫滿了“正”字的紙塞到蘇辰手里?!盁峤璞幼约簲?shù)了數(shù),”他報告道,“總共一百零八個微笑?!?/p>
“非??煽康目茖W?!碧K辰說。
他們走進下午的陽光里。天空是一種蒼白而寬容的藍色。整個小鎮(zhèn)看起來,像是剛剛進行了一次深呼吸。
在車里,蔚藍像拿著一枚指南針一樣,握著那本狐貍書。當她開口時,聲音出乎意料地平穩(wěn)?!拔矣洸磺迳弦淮?,做一件沒有目的、沒有媒體、沒有投資回報率的事情,是什么時候了?!?/p>
林舒雅從副駕駛座上看過來,目光比窗外的光線還要柔和。“那么也許,今天不是關(guān)于回憶,而是關(guān)于開始。”
蔚藍看著前方的路在眼前展開,兩旁的松樹像沉默的見證者一樣,微微點頭。
她沒有說,“我不知道該怎么做?!?/p>
她不需要說。
那棟房子又一次出現(xiàn)在視野里,窗戶在藍天下閃爍著溫暖的光。蔚藍看了一眼手里的書,看了一眼母親的側(cè)臉,看了一眼蘇墨帽子上那個不聽話的絨球,看了一眼蘇辰那雙放松地搭在方向盤上的手,那雙手穩(wěn)穩(wěn)地,仿佛一直以來,都在掌握著像今天這樣的日子。
一個念頭,安靜而清晰地升起。
我很多年沒有純粹為別人做過任何事了。
這一次,她沒有逃避這個念頭。她讓它靜靜地坐在自己身邊,像雪一樣,誠實而純粹。
第二天天亮,陽光刺眼,空氣清冽,是那種典型的冬日早晨,在你踏入之前,它總是假裝無害。陽光灑在雪地上,折射出無數(shù)堅硬而耀眼的碎片,整個世界仿佛被重新洗滌過一般。
蘇辰已經(jīng)在裝車了,把社區(qū)活動剩下的衣物和玩具搬上車。“回中心送一趟,”他說,“他們會把剩下的東西存起來,以備不時之需。”
蔚藍在門口猶豫了一下?!斑@種事,不該讓別人去處理嗎?”
“你是說,另一個認識路、會開這輛車、還知道該停在哪個鏟過雪的車位的人?”他的笑容安靜但銳利?!澳莻€人就是我,以及任何愿意坐在副駕駛座上的人?!?/p>
林舒雅裹著一條毯子坐在沙發(fā)上,手里捧著書。“我留下來陪小墨。你去吧,藍藍,出去呼吸點新鮮空氣。”
蔚藍瞥了她一眼?!拔也恍枰??!?/p>
“你需要呼吸一點沒有被野心過濾過的空氣?!绷质嫜蓬^也沒抬地說。
所以,蔚藍去了。
進城的路,是一場光與影的鮮明對比。陽光炙熱,空氣卻像刀子一樣鋒利。松枝上掛滿了昨夜的冰霜,晶瑩剔透。蘇辰開車的姿態(tài),像與這條路達成了某種默契——平穩(wěn)、尊重,從不急躁。
“你總是這么信任天氣嗎?”她問。
“不,”他說,“我信任我的車,而且我確信,天氣根本不在乎我信不信它?!?/p>
他們送完東西,和王老師打了聲招呼,逗留的時間剛好夠別人遞給他們兩杯熱氣騰騰的咖啡。就在返回卡車的路上,穿過一個看似干凈實則暗藏玄機的停車場時,意外發(fā)生了。
前一刻,蔚藍正邁下路沿,下一刻,她的高跟鞋鞋跟就精準地踩上了一片看不見的薄冰。沒有優(yōu)雅的自救,只有一聲短促的驚呼,和身體失去重心向后倒去的瞬間。
蘇-辰的動作,快得超出了她對一個如此穩(wěn)重的男人應(yīng)有速度的想象。在她摔倒之前,他的手臂已經(jīng)牢牢地環(huán)住了她的腰,用一個干凈利落、仿佛演練過無數(shù)次的動作,將她穩(wěn)穩(wěn)地拉回了站姿。
“沒事吧?”他的聲音很穩(wěn),但扶在她身側(cè)的手卻并未松開。
她的心跳快得不像是寒冷所能引起的。“我……沒事?!?/p>
“你在發(fā)抖?!彼f。
“是腎上腺素,”她反駁道,“可能還有點羞恥。”
他走近一步,像一個木匠檢查橫梁是否有裂縫一樣仔細打量她?!皼]受傷就好。但你需要更保暖的褲子。”
“它們很好。”
“它們是吸冰石。”他斷然說道,“走吧?!?/p>
他引著她走向停車場的另一邊,那里,一架鄰居家的馬拉爬犁正靜靜地等著。兩匹栗色的健馬在原地變換著重心,呼吸在明亮的空氣中化為白霧。
蔚藍眨了眨眼?!澳阌媱澓玫模俊?/p>
“如果你為生活中的小驚喜做計劃,生活會容易得多?!彼f,“而且,上山的路面結(jié)冰了,爬犁比車輪更穩(wěn)當?!?/p>
在她來得及反對之前,他已經(jīng)和車夫交談完畢,然后轉(zhuǎn)過身,毫無預(yù)警地將她橫抱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