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操場，繞一圈。太陽退下去，風(fēng)帶水。第七道的草里有一只塑料袋噼里啪啦響。我把它按住。手心汗和紅筆混在一起，手心出汗的地方一塊紅。我的手機震了一下。我看屏幕：未知號碼，“不要再跑第七圈”。我抬頭，周圍的人還在跑，他們不聽，或是沒收到。我看著那條短信，給號碼撥回去。還是關(guān)機。
我把手機丟進口袋。我跑了兩圈，故意避開“7”。第三圈的時候，我盯著“7”，腳步?jīng)]有停。我跑進第七圈。第七圈上有人，跑得很輕。他在前面，背影窄，我追不上他。我的胸口開始疼。跑到半圈的時候，手機震了一下。我沒看。我咬牙，繼續(xù)跑。第七圈跑完的時候，我停下，氣灌進喉嚨像有刮擦。我坐在看臺階梯上，汗從鬢角往下流。我的心還在跳。跳完了，還在跳。
我掏出手機，看那條短信。不是未知號碼，是許清：“阿序，別跑第七圈。有人盯你。有人下午在我們宿舍門口畫了‘4-7-9’?！?/p>
我抬頭，看向宿舍樓方向。晚霞薄。宿舍樓的外墻被曬得發(fā)白。學(xué)生們從操場往食堂走，腳步雜。我站起來，去宿舍。
宿舍門上，果然有粉筆寫的“4-7-9”。寫字的人力氣不小，粉筆磨斷了一截，斷口在地上。我蹲下摸，一段粉筆粘了黑泥。許清站在我旁邊，抱著手臂：“中午我睡覺，醒來就有字。我問對門，她說沒看到是誰。”
“監(jiān)控？”我問。
“走廊攝像頭壞了兩周。”
我們站在字前。白粉在深灰色鐵門上像一道疤。我把“479”在腦子里重新排序：門上的“479”不是線索，是警告。它勸退也引誘。我數(shù)了一下樓道里貼著的消防疏散圖上的編號。479對應(yīng)理院的那個實驗室。我想起我在泵房看到的那張圖。B通道。我的腦子像一臺嗡嗡響的空調(diào)。我想說話，但喉嚨有點緊。
許清伸手，把那條粉筆痕抹了一下，粉粉落地。她打噴嚏。我把粉筆收起來，裝進口袋。我把這條粉筆當(dāng)作證據(jù)，也當(dāng)作負(fù)擔(dān)。
晚上八點，手機響了一下，是水墨社的群：蘇楠發(fā)了張圖截圖，配文“校報別裝了，圖書館側(cè)門連帽衫是誰？”下面是評論，“像你們那個編輯林序”，笑臉。我沒有回。我看著那張連帽衫那個手，心里有一種非常細(xì)的煩躁，從肋骨下面撓上來。我想讓自己冷靜。冷靜的方法是寫。
我打開電腦，文件新建“失蹤之夜-筆記”。我把今天所有物件列了一遍：發(fā)圈A，發(fā)圈B，紅筆，筆帽，粉筆。信息：S-1，S-2，側(cè)門，B通道，479，連帽衫，老范，老樊，魏阿姨。名字：沈苒，賀言，蘇楠，羅橋。動詞：跑，開門，遮鏡頭，畫。
寫完，我呼一口氣。屏幕右下角有一封新郵件彈出來，發(fā)件人未知，主題空白。我點開，里面只有一段十秒短視頻。畫面里是一個狹窄的地下空間，墻面粗糙，白光，呼吸聲，非常近。鏡頭搖晃，啪嗒一聲，像有人踩到了水。然后一個女生的聲音：“不要報警，只能來一個人。”
視頻停。我盯著屏幕，像盯著一面鏡子。那聲音，不是許清，不是我認(rèn)識的朋友。聽起來像沈苒。
郵件沒有簽名。我點開郵件信息，顯示“臨時郵箱”。我把視頻下載到桌面，重命名“S-3”。我的手心出汗，紅筆畫出的那條線被汗輕輕地暈了一點。線變得柔軟。我知道下一步：我會去。
我關(guān)了燈，屋里黑。我躺下，眼睛睜著。窗外有人在樓下唱歌，跑調(diào)。我的手機又震了一下。我沒看。我盯著天花板上那塊掉漆的地方，像一塊地圖。地圖上沒有路，我要在上面畫。我的心慢慢從胸口退回到它該在的位置。我睡前最后一個念頭不是“479”，也不是“七圈”。是那句“只能來一個人”。
我把鬧鐘定在五點。凌晨五點半，我提著一瓶礦泉水和一個小手電，穿著黑色運動褲，下樓。樓道里一臺壞的自動售賣機閃著光，卡在“恢復(fù)中”。外面風(fēng)大，天還沒亮，東邊的云像壓下來。我戴上帽子，腳步盡量輕。
我繞到理院背后的小路，沿著墻走。后門沒有人。我在墻角轉(zhuǎn)，躲到一塊突出的小雨棚下面。不久，亮光從遠處靠近，是手機的光。兩個人低聲說話，腳步落地很輕。一個拿著實驗室門卡，刷。綠燈亮，嗶一聲，他們進去。我壓低呼吸，出門，手掌貼在門板上，門未合緊。我用指尖一捏，門縫開了。我貓腰進去。
室內(nèi)的空氣比外面更冷。走廊的燈是白色的，我把腳步放在燈影之內(nèi)，盡量讓自己的影子短一些。479的門開著一道縫。里面有男聲，年輕，快，夾雜吸氣聲；還有一個年長一點的男聲，節(jié)奏平穩(wěn)。我站在門口，耳朵貼門。
年輕男聲：“短信發(fā)過去了。那個號你讓誰處理？”
“臨時號。用完就關(guān)?！蹦觊L男聲說，“她會來。”
“她？”
“他。記者。兩個都可?！?/p>
“我們要拿誰開刀？”
“動作太大不好收。先從算易的下手。”年長男聲頓了一下，“名單呢？”
“桌面，文件夾里?！蹦贻p的笑了一下，“用你的電腦，不是更穩(wěn)?！?/p>
我把手機調(diào)到錄像，透過門縫慢慢探進去。房間里兩人站在桌旁，一個穿灰色衛(wèi)衣，戴眼鏡，發(fā)際線高；另一個穿黑色襯衫，臉很熟，是學(xué)生會副主席賀言。他的肩背熟悉，這讓我心臟撲通了一下。桌上擺著幾疊文件，筆記本電腦開著，屏幕上一個文件夾“志愿者名單”。攝像頭掃到桌面，步子很淺，視頻噪點大。我屏住呼吸，盡量讓手穩(wěn)。我心跳像鼓，鼓面太皮。
“志愿者名單？笑死?！蹦贻p的把文件夾打開，里面不是志愿者名單，是“模擬考試-答案分配”“監(jiān)考安排-特殊說明”“圖書館夜間路線”。我看字就知道這是什么：考試泄題鏈的路線圖。我胃里一陣?yán)洹?/p>
年長的開了另一個文件夾，名字很普通，“照片”。打開，里面全是證件照格式的圖像，每個圖像下面一個名字，系別，學(xué)號，聯(lián)系方式。我看到了一個念起來很順的名字：林序。我的名字在第三排，畫面里我的證件照眼睛在看著屏幕。那一瞬間，冷空氣跟熱血在喉嚨里打架。
“這個人，寫過我們?！蹦贻p的把我的照片點大，“去年他不聽勸，差點把自己送出去?！?/p>
“你勸得不及時?！蹦觊L的聲音不重，但有一種不動的重，“這次不要再用他。我們只要他出現(xiàn)的證據(jù)?！?/p>
“那視頻發(fā)過去他會來?！?/p>
“不是他，是她?！蹦觊L的語氣像改稿，“女的會快?！?/p>
我意識到，他們是在布一個局。發(fā)視頻的人，就是他們?；蛘呤瞧渲幸粋€。視頻里那句“不要報警，只能來一個人”，是一個誘餌。我心里那根線繃緊，又變硬。
門內(nèi)的人突然安靜。我意識到我呼吸聲可能太重。我往后退，鞋底蹭到門檻發(fā)出一點點響。里面的人說：“誰？”
我的腿先動了。我往走廊里沖，轉(zhuǎn)角，躲進旁邊的儲物間。儲物間門虛掩，我悶住呼吸，手里的手機貼著胸。兩個人從門口出來，往走廊看了一眼，往另一邊走了。我在門縫里看見了另外兩個人，穿藍馬甲，可能是研究生助理。他們手里拎著紙箱往里面搬。里面，里面是什么？答案，名單。
我等了十秒，確認(rèn)腳步遠了，出來。我的腳沒有完全聽我指揮。479的門還開著，我沖進去，桌面還亮著。電腦屏幕上我的照片還在。我把它拍了下來，拍得很糊，但足以證明這畫面的存在。我的手碰到另一個文件夾，“夜跑路線”。打開，里面是一張操場圖，和一張老泳池的結(jié)構(gòu)圖。標(biāo)記在夜跑第七圈處畫了一個紅點，紅點指向一條小箭頭，箭頭寫“B-通道入口”。圖的左下角有一行小字：“7圈后退3步，向左2步，臺階下?！边@不是教程，這是暗語。這暗語已經(jīng)夠我把一堆“鬼故事”換成“罪證”。
我把這些拍下來，放回原樣。關(guān)屏，門口有人說話。我把自己貼墻，躲到了文件柜后。有人進來，腳步，翻紙，紙被迅速翻過，夾帶空氣的聲音很像魚躍出水，啪一下落下去。然后他們出去，輕輕關(guān)上門。
我背貼著冷柜子。我的背發(fā)涼。我想吐。我從柜后出來的時候，桌上的電腦屏幕已經(jīng)黑了。椅子和桌子之間的距離被往后挪了五厘米。這五厘米讓我知道，我已經(jīng)在他們視線里。
我出門，不跑，走。挪步。我走下樓，出理院，沿主路，拐到小廣場，走向食堂。我坐在食堂的塑料椅上，手發(fā)抖，把手機放在桌子上，讓它發(fā)熱。手機屏幕把我的臉反上來。我的臉色淡。我錘了一下桌面，疼。疼讓我的腦子清醒。
我打開微信，給顧遲發(fā)消息。顧遲是我的朋友，不在校內(nèi)，他在市檢的一個部門，讀過我的報道，偶爾幫我給法律建議。我發(fā)：“需要法律意見。考試泄題鏈可能存在。證據(jù)是某實驗室的內(nèi)部電腦里的文件，以及夜跑路線圖。還涉及人員名單。能否保全證據(jù)？”
他回得很快：“校內(nèi)先報學(xué)生處和保衛(wèi)處，然后郵件發(fā)我。注意安全，不要單獨行動?！?/p>
“我可能沒法遵守最后一句。”我回。
他發(fā)了三個字：“不要逞能?！?/p>
我關(guān)掉微信，想起那封郵件的視頻。我重放，仔細(xì)聽背景。水滴聲在某個時刻落下，間隔四秒一次。水聲像滴在一個空金屬盆里。墻面有粗糙紋理，像老泳池泵房的墻，我剛才看到了這樣的紋理。我把視頻停止在一幀，墻角有一條黑線，像管道陰影。視頻結(jié)尾，一個白色的標(biāo)記閃過去，像涂改液的一點。我把這幀截下來，放大。白點像“∵”的逆。我的心跳又快了。
我告訴自己：這不是求救，這是引。引誰去？引我？引任意一個足夠好奇且不怕的學(xué)生？“只能來一個人”，要堵住其他人的手。然后“抓一個，在校公眾輿論里設(shè)置一個靶?！?/p>
我看了看窗外，食堂門外有人端著餐盤，大冬天吃涼粉。我喝了一口礦泉水，水進胃，冷。我起身，去保衛(wèi)處。
保衛(wèi)處，老樊在。另一位穿制服的老師也在。桌上放著一摞公文?？諝饫镉袩熚?。老樊用手擋了一下：“學(xué)生不進來?！?/p>
我把手機里的照片遞給他看。做保安的人看照片的速度比普通人快，他的眼睛在我手機上停了三秒：“你哪兒來的？”
“理院479?！蔽艺f，“今天早上。”
“你進了實驗室？”旁邊那位老師抬頭。
“門開著?！?/p>
他們交互的目光落在我的手上。我的手里紅筆劃出來的那條紅線清楚。老師的視線在那線停了一下，我把手縮回去。
“我們會調(diào)查。”老師說，“你把材料發(fā)一份到這個郵箱?！彼麑懥艘粋€官郵。
“可以?！蔽野l(fā)了?！斑€有一件事，”我盯著他，“昨晚圖書館側(cè)門，有人從內(nèi)部鑰匙開門?！?/p>
“我們知道。”
“是誰？”
“我們在查?！?/p>
我忍住笑。這個“查”意味著他們不想現(xiàn)在告訴我。可能是程序，也可能是策略。我點頭：“好。我回去了?！?/p>
我轉(zhuǎn)身走。每走一步，我都要告訴我的腿“穩(wěn)一點”。門口，老樊喊了一聲：“小林?！?/p>
“嗯？”
“別跑第七圈?！彼α艘幌拢郎嫌胁铦n，“最近?！?/p>
“你也這么說?！?/p>
“我們保安迷信。”他說，“不信也好，信也好。”
我出了門。冷空氣像水把我裹住。我的手機震了一下。這次不是未知號碼。是賀言：“晚點聊？操場看臺?！?/p>
我回：“內(nèi)容？”
“校報記者的事?！?/p>
“哪件？”
“連帽衫?！?/p>
我把手機插回口袋。我站在風(fēng)里。風(fēng)吹得塑料袋打在路邊的鐵柵欄上。啪啪。我走向操場。一圈又一圈的人在跑，我看每一個人的腳。我坐在看臺前排，賀言來了，穿著那件連帽衫，帽子壓在眉上。他坐我側(cè)面，離我一臂的距離。
他把帽檐抬了一點，露出眼。我第一次認(rèn)真看他的眼睛，眼角有一道尾。他的手伸出來，掌心朝上：“把手機給我?！?/p>
“警惕心這么強？”我笑。
“怕你錄?！彼?，“你錄也行，我的字更好看。”
我把手機給他。他拿著手機，在便簽里打了幾個字，遞給我：“昨晚穿連帽衫的是我?！?/p>
“你開了側(cè)門？”
他搖頭：“我沒有萬能鑰匙。我從消防通道抬垃圾出來，撞到你們那張攝像頭，臉擋了一下。”
“我昨晚沒有去東館?！蔽艺f，“是你看錯錄像，還是我錯了日子？”
“我不知道?！彼柤纾拔抑恢缆?lián)絡(luò)我的是陳導(dǎo)?！?/p>
“輔導(dǎo)員陳？”
“學(xué)生處陳。你知道他吧?！?/p>
我點頭。陳導(dǎo)，大名鼎鼎，和藹，認(rèn)真，處理糾紛快。受學(xué)生和老師信任。他的名字在我心里突然變得重。
“他叫我提醒你?！辟R言說，“別介入‘失蹤’的事?！?/p>
“他管得寬?！?/p>
“這是他的原話?！彼麤]有看我，“他說這件事背后，不止校內(nèi)。他怕出事。怕你出事?！?/p>
“他怕校報出事。比我重要?！蔽宜蓝⒅难劬?。“賀言，479是誰帶你進去的？”
他不說話。他看著操場。“你跑第七圈嗎？”他問。
“跑?！?/p>
“我跑四圈?！彼?，“我心臟不好?！?/p>
“你現(xiàn)在心臟挺好?！蔽艺f，“你靠得太近了?！?/p>
風(fēng)刮過，看臺上掛著的橫幅“迎新杯”沙沙響。我起身，手機還在他手里。他遞回來。我一把拿住，留了一句：“晚上我去老泳池。”
他沒問“為什么”。他的手在我手背上停了一瞬，那瞬間我的疤又熱了一秒。我拔開，往外走。
夜，操場上的燈一盞一盞開。穿外套的人更多。樓上，女生宿舍的陽臺晾著衣服。風(fēng)把衣角吹起，像在打旗。我走到老泳池，門沒鎖。我推開，進去。泵房的門關(guān)著，我推，打不開。里面有人說話，兩個男聲，一個低一個高。我把耳朵貼上去。里面那句落出來：“今晚抓一個就夠了?！?/p>
我心里那個冷東西徹底翻上來。我從門縫往里看不到人，只能聽見音。我退后。他們的腳步往反方向去了。我站在黑里二十秒，保持靜。然后跑。我跑回操場。我的手機震了一下，是那個臨時郵箱，又發(fā)來一段視頻。這次，畫面里有人影坐在地上，背靠墻，頭發(fā)散。她抬起頭，眼睛里有光，像相機的反光。她說：“只能來一個人，七點，舊操場?！?/p>
舊操場在學(xué)校北邊最老的那片，紅磚碎，跑道裂。七點?，F(xiàn)在六點四十五。我叼著氣，朝北邊跑。
舊操場的看臺破，鐵欄銹，紅色跑道舊。我走到中間，停了。四下一圈空，風(fēng)大，旗桿“當(dāng)當(dāng)”。我看見看臺一角有人。她站起來，頭發(fā)束到后面，戴黑色棒球帽。她向我抬手一下，指向看臺后。我走過去，心里不想跑，腳還是在跑。靠近，她掀起帽檐。我看清她的臉。這張臉跟群里轉(zhuǎn)的那張不太一樣。這個人更瘦，眼睛更亮，像長期缺覺。
“你是——”我停在“沈苒”兩個字的邊緣。
“是?！彼f，“先別叫我名字。后面有人?！?/p>
她的背后不是人。是攝像頭，舊的，小型的，壞了。她笑了一下，這笑讓我起了一層雞皮：“騙的。要是有人，我們都完?！?/p>
她把一個信封塞到我手里：“拿著，別打開，直接交給顧遲?！?/p>
“你知道他？”我問。
她點頭：“你不是第一個來的人。但你是第一個敢把手伸進泵房的人?！?/p>
“那你不是第一個騙我的人?！蔽艺f。我的聲音像從嗓門里擠出來的氣，“你為什么找我？”
“因為你去年不收錢。”她的目光很穩(wěn)，“這件事，最后你也最好不要收?！?/p>
她看了看表：“七點過一刻。我走?！?/p>
“你去哪兒？”
“回圖書館。”
“你不是——”
“失蹤？”她笑，“我只是被你們叫成失蹤。真正失蹤的，會把你們都吞下去?！?/p>
她轉(zhuǎn)身。風(fēng)把她的側(cè)臉吹得更干凈。她往看臺后走，步子快。我想叫她名字。我沒叫。這次我學(xué)會了一個動作：不叫，記下。她留了一個尾巴：“別跑第七圈?！?/p>
這句尾巴像一根繩，松松掛在我肩上。我從舊操場跑回主操場，路上碰到老范。他肩上背著個麻袋，里面似乎有粉筆。他看見我，停了一下。我們誰也沒說話。他走過去，背影在燈光下短一截又長一截。我到操場的時候，許清給我發(fā)消息：“顧遲在宿舍樓下?！?/p>
我把信封塞進衣內(nèi)袋。我知道這一段不是給故事寫的，是給生命寫的。我下樓，去交東西。我的手心又出汗了。紅筆畫的線在汗里淡了一點，卻還在。它提醒我這是第幾個轉(zhuǎn)彎。我吸氣吐氣，告訴自己的腿穩(wěn)一點。樓下，顧遲靠在墻上，手插兜，看見我，直起身。我把信封遞過去，他接住，沒看。我們對視了一秒，點頭。
這時我的手機響了。我看屏幕，陌生號碼。這次我接：“喂？”
一個男人的聲音，普通，清，帶笑：“林序嗎？我是陳導(dǎo)，晚上聊聊？”他停了一秒，“在我辦公室，十分鐘后?！?/p>
我嘴里說了“好”。心里把兩個字寫得更粗：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