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院樓深,灰色瓷磚,樓梯間黑,扶手冷。四樓的走廊有風(fēng),門牌上貼著“心理認(rèn)知實驗室”“行為科學(xué)研究所”“神經(jīng)認(rèn)知成像”。我沿著走廊走,停在479門口。門上貼著“控制室,閑人免進”。玻璃窗被黑紙糊住,只留了一條窄縫,縫里透出一條綠色的LED燈帶光。
門鎖是電子的。我摸了下,冷。我沒有鑰匙,門也不會為我開。我靠在墻上,耳朵貼在冷瓷磚上,里面沒有聲音。我拿出本子,把“479”后面加了一個小圓點,像一個暫時的句號,不是終結(jié)。
我下樓,走到理院背后的小路。墻角堆著破紙箱,紙上印著“實驗用品”。我沿著小路走到老泳池后面的鐵柵欄。一條鐵鏈把門拴住,鎖生了銹。鐵鏈上套著一張白紙,“維修中,嚴(yán)禁入內(nèi)”。我把紙撕起一角,看見鐵鏈下面有一條細(xì)縫,勉強能讓貓鉆過去。
我趴下,耳朵貼近那條縫。里面是混凝土墻反過來的空聲。我聽不出水聲。只有我的呼吸被放大。我站起來,拍掉褲子上的灰,偏了偏頭,讓眼睛適應(yīng)光。我看到鐵門里的地上有一片粉:chalk落在水泥上,字已經(jīng)被腳踩過,看不清。邊緣殘留一個“7”。
我繞到老泳池后門。后門不像前門那樣大的通道,只有一扇鐵皮門,門口有兩步臺階。門縫里透出潮氣。我用鑰匙試了一下門縫,不動。我要從早上那個入口進去,得找老范。我抬頭看,老范不在門口。我給他打了個電話,他不接。我發(fā)短信:“老范,我想進去看一下泵房?!?/p>
沒回。我沿著老泳池的外墻走,走道里滑。我順著手摸索走到一個拐角,墻角有一扇小窗,鐵框,玻璃泛白。我用手背擦了一下,能看到里面的一點暗光。里面像是泵房,一排藍(lán)色的機器,管道,表盤。墻上有剝落的白漆。
我看見地上有一個紅色點。很小,像一滴墨。我瞇起眼,手機開了手電,光束穿過玻璃,落在那個紅點上,是紅筆跡的一點。我推開窗扇,窗框生銹,發(fā)出短暫的怪聲。我把身子擠進去,褲子卡在窗沿,我用力一沖,進去。里面冷,鐵味重。我呼口氣,白霧在面前散。
泵房里沒有水,但有過去的水留下的痕跡,墻皮起殼,地面一圈一圈的水漬。我蹲下,手電掃過地。角落里有兩樣?xùn)|西:一個灰色發(fā)圈,一個紅色筆帽。發(fā)圈和我口袋里的那個一模一樣,筆帽缺角的樣子和我手里那支紅筆合得上。我把兩個東西裝進袋子。袋子的塑料和我的指尖摩擦,發(fā)出細(xì)響。
墻邊有一排棕色的柜子,鐵上銹花像老地圖。我拉開最邊上的一個,里面是工具:鉗子,扳手,鐵絲。我又拉開一個,空。第三個,紙。我抽出來,一張A3的校內(nèi)設(shè)施圖,手繪,標(biāo)著泵房、主館、管道。線路像腸。我拿出手機拍了照。線路從泵房往北走一段,旁邊寫了鉛字:“B-通道”。B通道拐到東館的地下一層,再上到側(cè)門附近。圖上用筆在某個節(jié)點畫了一朵小花,旁邊有一個很小的字“S”。我?guī)缀跻Τ雎?。這張圖像一個不認(rèn)路的人給另一個不認(rèn)路人的善意留言。
我把圖塞回去,把柜門關(guān)緊。泵房的門口響了一下,有人走過。我屏住呼吸,背貼墻,手緊握手機。腳步停了一秒,又走開。我放緩嗓子里的呼吸。我把身體縮回窗邊,準(zhǔn)備從小窗出去。窗框卡了,我用力一推,外面有人敲了一下窗框:“里面誰?”
老范。
“我。”我一抬頭,額頭撞到窗框,痛。我咧了下嘴,心里說一聲慶幸。
“學(xué)生不能進來。”他聲音重,“出去。”
我擠出去。褲子上多了一道灰。老范捏了一下我的胳膊:“別再進來。你以為你會游泳,水淹過來就來不及?!?/p>
“我在找人?!蔽艺f,“沈苒。”
“找人去保衛(wèi)處,找老師?!彼墒?,“別來找我?!?/p>
“你認(rèn)識她?”我問。他愣了愣,別開臉:“不認(rèn)識?!?/p>
我信了一半。他的眼神妙在“我不認(rèn)識”,里面夾了一點“我認(rèn)識另一個人”。我不追。我從口袋里掏出那支紅筆,在我的手心畫了一條線。紅色刺眼。我像給自己掐了一個記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