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潑墨,觀星臺檐角銅鈴被晚風撞出碎響,星砂在月華下浮起冷輝,粒粒瑩白。顧長生以銀勺細調(diào)星盤,月白官袍袖口沾金桂碎屑,臂彎松松攏著鶴法雪的腰,指腹在她裙側(cè)暗繡的星軌紋上輕碾。窗外信鴿振翅帶起的風驚得他手微顫,鴿腿竹筒刻半枚星軌圖,玄機子私印紋路深嵌竹肌,泛經(jīng)年摩挲的潤光。
“嘖,老頭又來差遣?!彼^拆筒,唇擦過鶴法雪鬢角,羊皮紙滲松煙墨香,字間藏清苦,“白景刺安茍?這姓白的膽氣,竟比我轉(zhuǎn)銅錢的手法還野?!?/p>
鶴法雪指尖劃過“白玄子與玄機子至交”字樣,指甲修剪圓潤,觸過紙面凸起的墨跡。黑白劍匣在月下泛冷光,黑紋淬北境玄鐵,白紋裹鳳鳴朱砂,劍脊“辨心”二字隱約。她往顧長生懷里縮,后腰抵他溫熱的掌心:“救嗎?”
“不救怎對得起老頭當年的人情。”顧長生往星盤撒星砂,歸客星指針驟偏西,銅制刻度相擦發(fā)細響,另一只手勾她下頜迫其仰頭,“得帶足人手——鳳鳴大牢的鎖,比欽天監(jiān)渾天儀的齒輪還難撬?!痹捯袈?,他的吻落下,帶星砂清冽與桂花甜。
半時辰后,觀星臺聚齊人。許七安玄色勁裝沾南境砂礫,甲片接縫磨得發(fā)亮;陸十九絳色皮甲別新淬弩箭,箭鏃泛幽藍,顯是淬藥;顧清寒粉綢披風繡未竟纏枝蓮,金線在月下流轉(zhuǎn);江北青衫袖口卷至小臂,露腕間玉串,顆顆瑩潤;林啼江石青官袍曳過石階,帶起星砂簌簌;蘇凌晨攥阮榭所贈羊脂玉佩,玉上雙魚紋被摩挲得溫潤,小臉凝好奇。顧長生始終牽鶴法雪的手,指腹在她腕間銀鐲上摩挲,鈴鐺輕響混著呼吸。
“救人?”顧清寒銀槍頓地,槍穗掃落銅鈴,鈴珠彈起三尺高,“哪個美人值得天策將軍親自動手?”
“男的?!鳖欓L生往他懷塞青銅鑰匙串,匙身刻星象圖,另一只手捏鶴法雪指尖,“但你見了定喜歡——棋藝勝江北,品茶能辨雨前雨后,連執(zhí)壺的手勢都透著講究?!?/p>
顧清寒耳尖騰緋色,粉披風往肩攏,綢面繃出輕響:“誰、誰喜男色!我是去看他棋藝多差!”
鳳鳴大牢鐵門泛冷光,鑄鐵饕餮紋被歲月磨得淺淡,鎖鏈銹跡沾干涸暗紅,似陳年血痕。顧長生以星砂粉勻抹鎖孔,銅匙入內(nèi)轉(zhuǎn)半圈,齒牙相扣發(fā)細碎脆響,另一只手始終護在鶴法雪腰側(cè):“記著,白景今日剛刺女帝,正被安茍的人盯著——動靜別比顧清寒的槍穗還吵?!?/p>
地牢潮氣裹霉味漫來,石壁火把明滅,將人影投得忽長忽短。最深處牢房,月白長衫男子盤腿坐,指尖捻黑子,在膝頭烏木棋盤上輕敲,落子無聲。玉簪束發(fā),碎發(fā)垂頰,見人入內(nèi)也不抬眼,聲線淡如秋水:“落子無悔,觀棋不語?!敝苌砺_墨香與棋盤特有的木質(zhì)沉氣,混著陳年松煙味。
“裝什么裝?!鳖欓L生踹牢門,鐵條震出嗡鳴,在空蕩地牢蕩開余響,隨即轉(zhuǎn)身替鶴法雪拂去肩頭霉塵,“玄機子讓我來撈你,再擺譜,我用星砂灌你嘴?!?/p>
白景抬眼,眉峰挑得比安茍鳳釵還銳,眼尾斜飛,目光掃眾人帶疏離,似看不入眼:“玄機子的徒弟?棋藝定不如我?!毙淇谡粗迈r墨痕,指縫嵌著棋盤木紋的淺灰。
顧清寒粉披風猛地一顫,槍尖差點戳石墻,槍纓紅綢掃過地面稻草:“你、你就是白景?”他往前湊半步,發(fā)間銀簪晃碎光,“我叫顧清寒,天策將軍,擅槍法,還會……還會扮女裝。”
白景視線在他臉頓瞬,復(fù)落棋盤,指尖捻子未動:“無趣。”指尖碾過黑子,墨香更濃。
“無趣?”顧清寒急得粉披風歪了,綢面掃過石棱,“我槍法能挑落三丈外燈籠,還能……”
“聒噪?!卑拙按驍啵讣鈱⒑谧勇洹疤煸蔽?,落子干脆,“要救便快,安茍的人該來了?!?/p>
許七安已用玄鐵鎖鏈撬牢門,鎖芯崩裂的脆響驚起檐下蝙蝠。陸十九往白景手塞青瓷瓶,瓶身刻藥草紋:“北境雪蓮熬的,你肩胛的傷得敷?!?/p>
白景未接,起身時長衫掃過地面稻草,露靴底沾的棋盤紋,絲線密得不見針腳。“不必?!彼乩瓮庾?,步幅勻凈如踱方步,“我棋還沒下完?!苯?jīng)過處,墨香與棋盤木氣隨腳步漫開。
“都要砍頭了還下棋!”顧清寒追上去,粉披風掃過白景衣袖,帶起陣桂花味,“我家有上好龍井,明前采的,陪你下三天三夜都行!”
白景腳步頓,未回頭,聲線冷得像地牢石壁:“軍中粗茶,喝不慣?!?/p>
林啼江在前引路,石青官袍曳過石階青苔,留淺痕:“地牢西側(cè)有密道,通后山竹林?!苯币腰c火折子,火光在他青衫上跳動,映出衣料暗紋。鶴法雪被顧長生半護著走,他的手掌貼她后背,替她擋開潮濕石壁。
蘇凌晨拽鶴法雪衣角,小手指白景腰間玉佩,玉質(zhì)通透,刻棋盤紋:“法雪姐姐,他的玉和阮姐姐送我的一樣。”
白景摸玉佩,羊脂白玉觸手溫潤,是塊老料:“家傳的?!敝父共吝^玉佩,帶起細小微塵。
“我?guī)煾敢灿袎K!”顧清寒聲亮如銅鈴,在狹道撞出回音,“他說……”
“閉嘴?!卑拙昂鐾C艿廊肟冢馕樱坝腥藖砹??!?/p>
腳步聲從地牢那頭來,帶甲葉碰撞脆響,越來越近。許七安將陸十九護身后,玄色勁裝的手按刀柄,指節(jié)泛白:“走密道?!?/p>
密道狹窄,僅容兩人并行。顧清寒故意挨白景走,粉披風邊角蹭對方長衫,氣息里桂花味混墨香漫來。白景皺眉,往旁挪半寸,卻被顧清寒又貼上來,聲氣帶軟:“路滑,我扶你。”顧長生側(cè)身護鶴法雪,胸膛貼她后背,溫熱呼吸燙她耳廓。
“不必。”白景的聲音冷得像地牢石壁,卻沒再躲開。墨香隨呼吸起伏,混著棋盤的沉靜氣息。
出密道,后山竹林泛青幽光,竹影婆娑掃過眾人衣袍。顧長生往白景手里塞芝麻酥,酥皮金黃嵌飽滿芝麻,另一只手替鶴法雪理被竹枝勾亂的發(fā):“吃點墊墊,你刺安茍時沒吃飯?”
白景咬一口,酥皮落長衫也不擦,碎屑沾月白料子,格外分明:“安茍的御膳房,不如我家廚子?!敝讣庹粗制に樾?,與墨痕交錯。
“我會做!”顧清寒搶說,粉披風在風里獵獵作響,綢面繃得發(fā)亮,“我做的芝麻酥加三倍星砂蜜,比北鳩張老倌的還甜!”
白景沒接話,轉(zhuǎn)身往竹林深處走,長衫下擺掃過竹根,帶起細土:“我要去尋處棋院,你們……”墨香與棋盤味隨其步伐漸遠又攏近。
“跟你走!”顧清寒立刻跟上,銀槍扛肩,槍桿映月光,“我知道鳳鳴最好的棋院,在煙雨閣隔壁,老板的茶是貢品,水用西境冰泉?!?/p>
鶴法雪看顧長生,他正用銀勺敲星砂袋,金屬相擊發(fā)清響,隨即伸手拈去她鬢邊竹葉,指尖擦過臉頰:“走,看這姓白的能裝到幾時。”
許七安和陸十九跟在后,前者玄色勁裝沾竹屑,后者絳色皮甲別的弩箭閃冷光。江北與林啼江低聲語,青衫與石青官袍的影子交疊竹林間,隨月光移動。蘇凌晨攥玉佩小跑,小鞋踩竹葉發(fā)輕響,銀鈴發(fā)繩晃細碎聲。顧長生的手始終沒離鶴法雪的腰,偶爾低頭跟她說句什么,氣息拂得她耳尖發(fā)燙。
顧清寒一路跟白景說棋譜,粉披風流蘇掃對方手背,帶刻意輕蹭。白景偶爾“嗯”一聲,卻在顧清寒說錯棋路時立刻糾正,聲線斬截:“那步該飛象,不是跳馬?!敝讣庠诳罩刑擖c,似落子,墨香隨之浮動。
“你教我?”顧清寒的聲音發(fā)顫,耳尖紅得厲害。
白景終瞥他,月光落臉,可見細汗順下頜線滑落,在頸間隱去:“你太笨?!?/p>
顧清寒的耳尖紅得染朱砂,卻笑得眉眼彎:“我可以學(xué)!學(xué)多久都行!”
竹林盡頭官道,顧長生雇的馬車候著,車廂鋪錦墊,繡云紋。白景剛要上車,被顧清寒拽住衣袖,力道不輕:“我跟你坐一起!”
白景皺眉,眉峰聚起:“男女授受不親?!?/p>
“我是男的!”顧清寒急得扯開粉披風,露里面玄甲,甲片泛冷光,“我是天策將軍顧清寒!”
白景的目光在他玄甲頓瞬,似沒料到,隨即轉(zhuǎn)身上車,丟下兩字:“聒噪?!币陆菕哌^車轅,帶起一縷墨香。
顧清寒立刻跟上,粉披風被車門夾一角也不在意,眼里只映車里人影。馬車啟動,鶴法雪聽見車里傳顧清寒的聲,帶討好:“我真的會下棋,你教我嘛……就一局……”
顧長生往星盤撒星砂,歸客星指針正對西南方,銅制刻度被磨得發(fā)亮,手臂收緊將鶴法雪更緊摟懷里:“這趟差事,比改星軌還熱鬧?!?/p>
鶴法雪望馬車消失的方向,黑白劍匣在月下泛冷光,劍鞘云紋清晰,后背貼他溫熱胸膛:“顧清寒……”
“放心?!鳖欓L生捏她手腕,掌心薄繭蹭她銀鐲,發(fā)輕響,隨即低頭在她發(fā)頂印吻,“那姓白的要是敢欺負他,我用星砂把他棋盤填了?!?/p>
許七安與陸十九并肩走,前者的手偶爾碰后者肘尖,又觸電般收回,玄色勁裝的袖口微晃。江北望馬車方向笑,青衫領(lǐng)口敞開,露半截鎖骨:“顧將軍這性子,倒比棋局還有趣?!?/p>
林啼江點頭,石青官袍掃草葉,帶起細屑:“明日得去煙雨閣訂雅間,不然顧將軍該鬧了?!?/p>
蘇凌晨忽指天上歸客星,小手指那顆亮星:“那顆星跟著我們走呢。”
鶴法雪抬頭,星子亮得灼目,旁側(cè)雪星緊緊挨,光芒柔和。馬車轱轆聲漸遠,帶顧清寒的笑和白景偶爾的“嗯”聲,在寂靜夜里漫很遠,像無形的線牽著前路。顧長生的手始終圈在她腰間,掌心溫度透過衣料滲進來,比星砂更暖。
觀星臺的銅鈴又響,這次的聲里裹桂花甜,清潤綿長,為這荒唐的救人記,輕輕打節(jié)拍,一聲,又一聲。而顧長生的吻,落在她發(fā)間,與銅鈴、與星光、與彼此的心跳,融成一片安穩(wěn)的暖。
行至半路,林啼江忽然駐足,石青官袍下擺掃過草葉,帶起細塵:“安茍的人許會沿密道追來,需分兵斷后?!彼蚪保抗獬领o,“東境的暗衛(wèi)可調(diào)用?”
江北頷首,青衫袖口滑落,露出腕間玉串:“已傳信埋伏在竹林西側(cè),弓箭淬了麻沸散,半個時辰內(nèi)追兵難動。”
許七安拔刀出鞘,玄鐵刀身映月光:“我?guī)巳嗪?,陸十九隨你們護白景走?!?/p>
陸十九往他手里塞藥瓶,絳色皮甲的銅扣輕響:“這是速效止血散,北境雪蓮磨的,比軍中的見效快?!?/p>
許七安接過藥瓶,指尖觸她掌心,頓了瞬,轉(zhuǎn)身帶人往密道方向去,玄色勁裝的背影很快沒入竹林陰影。
顧長生護著鶴法雪繼續(xù)前行,星砂袋在腰間輕晃,發(fā)出細碎聲響。他忽然停步,指腹按在她腕間脈門:“你心跳亂了。”
鶴法雪往他懷里縮了縮,指尖攥緊他的衣襟:“白景刺殺女帝,安茍怎會輕易放過?”
“玄機子的面子,安茍多少得給?!鳖欓L生低頭咬她耳垂,氣息燙得她輕顫,“再說,有本官在。”
前方忽然傳來馬蹄聲,顧清寒駕著馬車折返,粉披風在風里翻飛:“白景說要去棋院取棋盤!”
白景從車窗探身,月白長衫沾著竹屑,手里捏著枚白子:“少了棋盤,棋藝難展?!蹦慊熘癸L漫過來,帶著不容置疑的執(zhí)拗。
顧清寒急得直跺腳,粉披風掃過馬鐙:“都什么時候了還管棋盤!”
白景卻已跳下車,往竹林東側(cè)走,步伐勻凈如踏棋格:“棋盤在煙雨閣后院的樟木箱里,鎖是北斗七星紋。”
顧長生嘖了聲,往鶴法雪掌心塞枚銅錢:“你帶蘇凌晨先去官道等,我去去就回?!?/p>
鶴法雪攥緊銅錢,指尖觸到他掌心的薄繭:“小心?!?/p>
顧長生在她唇上啄了下,轉(zhuǎn)身追白景而去,月白官袍的衣角掃過竹枝,帶起細葉紛飛。
江北與林啼江對視一眼,前者提劍跟上,后者護著鶴法雪與蘇凌晨往官道走。陸十九守在馬車旁,弩箭搭弦,絳色皮甲在月光下泛冷光。
顧清寒望著白景的背影,忽然提槍跟上,粉披風掃過地面的棋局紋靴?。骸拔遗隳闳?!”
煙雨閣后院的樟木箱鎖果然是北斗七星紋,白景指尖在鎖孔上輕按,七星方位分毫不差,鎖芯“咔嗒”輕響。箱內(nèi)烏木棋盤泛著幽光,邊角刻著“棋道無界”四字,筆鋒凌厲,混著墨香與樟木氣。
“這棋盤……”顧清寒湊過去,銀簪晃碎光,“是前朝大師的手筆?”
白景未答,將棋盤抱在懷里,轉(zhuǎn)身時撞進顧長生懷里,墨香與星砂清冽相混。“走了?!彼曇粢琅f冷淡,卻在顧清寒踉蹌時伸手扶了把,指尖觸到對方玄甲,迅速收回。
歸途馬車里,白景盤腿擺棋,黑子落盤的脆響與顧清寒的絮語交織。顧長生與鶴法雪共乘一騎,他的胸膛貼著她的后背,銀勺在星砂袋里輕轉(zhuǎn),發(fā)出細碎的響。
天邊泛起魚肚白時,眾人抵達觀星臺。白景抱著棋盤直入偏殿,墨香漫過門檻,與桂花香相融。顧清寒緊隨其后,粉披風上的金線在晨光里流轉(zhuǎn):“我去燒水泡茶!”
鶴法雪靠在顧長生懷里,聽著偏殿傳來的落子聲與顧清寒的吆喝,忽然笑出聲。他低頭吻她發(fā)頂,星砂袋的涼意透過衣料滲進來,帶著安穩(wěn)的沉。
觀星臺的銅鈴在晨光里輕響,將這夜的荒唐都揉進了漸亮的天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