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家寧猛地轉(zhuǎn)頭。
一個身材極其魁梧的男人不知何時站在了他旁邊。身高至少一米九,穿著緊身的黑色無袖訓(xùn)練背心,裸露出的手臂肌肉如同虬結(jié)的老樹根,充滿了爆炸性的力量感。肩寬背闊,像一堵移動的墻。他的皮膚是長期日曬和汗水浸潤的古銅色,臉上線條剛硬,眉骨突出,眼神銳利如鷹,帶著一種長期在力量場中淬煉出來的沉穩(wěn)和壓迫感。他剃著近乎光頭的板寸,能看到清晰的發(fā)茬。下巴上留著短短的胡茬,更添幾分粗獷。最醒目的是他左邊眉骨上的一道舊疤,斜斜劃過,像一道永不磨滅的戰(zhàn)斗勛章。
這男人只是站在那里,就散發(fā)著一股無形的強大氣場,讓剛才還在嗤笑的壯漢都下意識地收斂了臉上的表情,甚至微微側(cè)開了身體。
男人銳利的目光掃過劉家寧敞開的衣襟、胸口的污漬、滿是汗水和油光的臉,最后落在他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卻死死抓著空桿的手上。那目光沒有輕蔑,沒有嘲笑,只有一種審視和評估,冰冷得像手術(shù)刀。
“第一次?”男人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穿透了周圍的噪音。
劉家寧喉嚨發(fā)緊,干燥得說不出話,只能用力點了一下頭。汗水順著他的下巴滴落。
“目標?”男人又問,言簡意賅。
劉家寧的嘴唇翕動了一下。無數(shù)個念頭在他混亂的腦海中沖撞——為了活下去?為了不再被叫肥豬?為了……不再“污染空氣”?最終,所有屈辱、憤怒、絕望的情緒,在胸腔里熔煉成唯一一個嘶啞而低沉的字眼,從齒縫里擠了出來:
“變…強?!?/p>
這個字眼,輕飄飄的,卻仿佛耗盡了他此刻所有的力氣。
男人——王猛,眉骨上的疤痕似乎微微動了一下。他銳利的目光在劉家寧那空洞卻又燃燒著某種瘋狂火焰的眼睛上停留了幾秒。然后,他什么也沒說,只是伸出一只蒲扇般的大手,那手背上布滿了厚厚的老繭。
“松開?!彼穆曇舨蝗葜靡伞?/p>
劉家寧下意識地松開了緊握杠鈴桿的手。
王猛那只布滿老繭的大手,穩(wěn)穩(wěn)地握住了冰冷的杠鈴桿。他的動作看起來輕松隨意,手臂上虬結(jié)的肌肉甚至沒有明顯的鼓脹。只聽“咔噠”一聲輕響,那根對劉家寧來說重若千鈞的空桿,就被他單手輕松地從卡扣上卸了下來。
他單手提著杠鈴桿,目光轉(zhuǎn)向旁邊那個巨大的、堆滿杠鈴片的架子。
“要變強?”王猛的聲音依舊沒什么起伏,卻帶著一種沉甸甸的份量,“先學(xué)會怎么不被自己壓死?!彼S手從架子上拿起兩個最小的、五公斤的黑色杠鈴片,動作精準而穩(wěn)定地將它們分別套在杠鈴桿的兩端,然后用卡扣鎖死。
“哐當”一聲輕響,杠鈴組裝完成。總重不過二十公斤多一點。但在劉家寧眼中,那兩端加裝的黑色鐵片,讓這根冰冷的金屬長棍瞬間變得如同山岳般沉重。
王猛單手提著這簡易的杠鈴,像拎著一根樹枝,走到深蹲架前空曠的地面中央。他隨手將杠鈴“咚”地一聲杵在地上,橡膠包裹的杠鈴片撞擊地面,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過來?!彼瘎⒓覍幪Я颂掳?。
劉家寧的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他看著地上那根橫亙的、兩端帶著黑色鐵塊的金屬桿,喉嚨發(fā)干。他深吸一口氣,那滾燙的空氣灼燒著他的肺。他邁開腳步,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到杠鈴前。
王猛沒有廢話,直接開始示范。他巨大的身軀穩(wěn)穩(wěn)地站在杠鈴后,雙腳分開與肩同寬,腳尖微微外八。他彎腰,雙手張開,反握杠鈴桿,位置略寬于肩。背部瞬間繃緊,像一張拉滿的硬弓,寬闊的背肌在無袖背心下隆起清晰的輪廓。他深吸一口氣,核心收緊,伴隨著一聲低沉而有力的“起!”,那杠鈴被他穩(wěn)穩(wěn)地從地面拉起,懸停在大腿中部的高度。動作標準、流暢、充滿力量感。整個過程,他的腰背挺直如鋼板,沒有絲毫晃動。
“深蹲,最基礎(chǔ),也最難?!蓖趺偷穆曇舭殡S著他沉穩(wěn)的呼吸,“力量之根,核心之本。練好了它,你才有資格談‘變強’。” 他穩(wěn)穩(wěn)地將杠鈴放回地面,動作依舊干凈利落?!翱辞宄耍磕_位,握距,背部角度,核心繃緊像鐵板,屁股往后坐,像要坐到一把椅子上。下去慢,感受肌肉撕裂;上來快,用爆發(fā)力。膝蓋,永遠別超過腳尖。”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陰影,籠罩著劉家寧?!艾F(xiàn)在,你?!?他指了指地上的杠鈴,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做十個。動作錯了,或者起不來,就滾蛋。我這里不收廢物?!?/p>
“廢物”兩個字,像冰冷的鐵錘,狠狠砸在劉家寧的神經(jīng)上。他身體猛地一顫,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被再次點燃的、混合著屈辱的憤怒火焰。
他沒有絲毫猶豫,邁步上前,模仿著王猛剛才的動作,彎腰,雙手張開,反握向那冰冷的杠鈴桿。掌心油膩的汗水和殘留的奶油讓他幾乎抓不穩(wěn),冰冷的金屬觸感直透心扉。
他深吸一口氣,用盡全力繃緊全身的肌肉,試圖挺直腰背。然而,長期缺乏運動的松弛腰腹根本無法提供有效的支撐,沉重的身體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負擔。他咬緊牙關(guān),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嘶吼,用盡全身力氣向上猛拉!
杠鈴艱難地、極其緩慢地離開了地面幾厘米。僅僅幾厘米!劉家寧的臉瞬間憋成了紫紅色,脖頸上的青筋根根暴凸,像要炸裂開來。全身的肥肉都在劇烈地顫抖,敞開的襯衫下,汗衫緊緊繃在滾圓的肚腩上。他的腰背根本無法挺直,為了拉起這微不足道的重量,身體被迫前傾,腰椎承受著巨大的壓力,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腰!腰塌了!你想死嗎?!” 王猛低沉而嚴厲的呵斥聲如同炸雷在耳邊響起。一只布滿老繭的大手猛地拍在劉家寧的后腰上,力道之大,讓他痛得眼前一黑,幾乎要松開杠鈴摔倒。
“挺直!核心收緊!用你的屁股和大腿發(fā)力!不是用你的破腰去扛!” 王猛的聲音冰冷嚴厲,沒有絲毫情面,“呼吸!憋著氣你想爆血管嗎?!吸氣下去!吐氣發(fā)力上來!”
劉家寧被這一巴掌拍得幾乎靈魂出竅,劇痛反而讓他混亂的大腦清醒了一瞬。他拼命按照王猛的吼聲調(diào)整:試圖挺直那根本挺不直的腰背,將注意力集中在酸軟無力的臀腿,感受那幾乎不存在的肌肉纖維在哀嚎。他艱難地控制著呼吸,每一次吸氣都像吞刀子,每一次吐氣都伴隨著身體劇烈的顫抖。
第一個“深蹲”,更像是一個狼狽的、身體前傾的、差點摔倒的踉蹌。杠鈴只被拉起不到大腿高度,就被他手忙腳亂地放下,砸在地上發(fā)出悶響。
“重來!”王猛的聲音沒有任何溫度。
第二個…腰部依舊無法完全挺直,下蹲時膝蓋控制不住地內(nèi)扣,王猛的吼聲再次炸響:“膝蓋!外展!對準腳尖!你想廢了你的半月板嗎?!”
第三個…下蹲時身體失去平衡,向后踉蹌了一步,差點摔倒。王猛的大手像鐵鉗般及時抓住他的肩膀,將他粗暴地按回原位:“站穩(wěn)!核心!你的核心是棉花做的嗎?!”
第四個…第五個……每一次嘗試,都伴隨著王猛毫不留情的呵斥和精準到近乎冷酷的動作糾正。汗水如同瀑布般從劉家寧身上每一個毛孔涌出,瞬間浸透了他敞開的襯衫和里面的汗衫,緊貼在肥厚的皮膚上。汗水流進他的眼睛,帶來辛辣的刺痛,模糊了視線。每一次呼吸都像拉風(fēng)箱,喉嚨里充滿了血腥味。全身的肌肉都在瘋狂尖叫,酸、脹、痛,像無數(shù)根燒紅的鋼針在扎。
第六個…第七個……他的動作扭曲變形,完全無法達到王猛要求的“標準”,更像是在用盡全身力氣與地心引力和自身龐大的體重做絕望的搏斗。每一次下蹲和站起,都伴隨著骨骼和關(guān)節(jié)不堪重負的嘎吱聲,以及他粗重得像破風(fēng)箱般的喘息。
周圍器械區(qū)的聲響似乎都減弱了。那些原本帶著輕蔑的目光,此刻也悄然發(fā)生了變化??粗恳淮纹幢M全力的掙扎,每一次在崩潰邊緣又被王猛吼回來,看著他敞開的衣襟下被汗水徹底浸透、狼狽不堪的身體,看著他臉上混合著痛苦、屈辱和一種近乎自毀般執(zhí)拗的表情……最初的不屑漸漸被一種復(fù)雜的情緒取代——那是一種混雜著驚愕、隱隱的動容,甚至是一絲不易察覺的敬畏。沒有人再發(fā)出嗤笑。
第八個…劉家寧感覺眼前陣陣發(fā)黑,肺部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攥住,每一次吸氣都帶來尖銳的刺痛。耳朵里嗡嗡作響,王猛嚴厲的吼聲變得遙遠而模糊。雙腿如同灌滿了沉重的鉛水,每一次試圖站直,都感覺膝蓋在劇烈地打顫,隨時可能跪倒。汗水流進嘴里,又咸又澀。胃里翻江倒海,一股強烈的惡心感直沖喉嚨。
第九個…他幾乎是憑借著最后一點意志力,將杠鈴從地面拉起,身體搖搖欲墜。下蹲時,膝蓋再也支撐不住,猛地向內(nèi)一軟!整個身體瞬間失去平衡,向前撲倒!
“噗通!”
沉重的身軀砸在橡膠地墊上,發(fā)出沉悶的巨響。那根簡易杠鈴也脫手飛出,“哐啷”一聲砸在不遠處。劉家寧整個人趴在地上,像一條擱淺的鯨魚,劇烈地抽搐著、喘息著。汗水在他身下迅速洇開一片深色的水漬。他張開嘴,想要呼吸,卻只發(fā)出一陣陣干嘔的聲音,胃里翻騰的食物殘渣混合著酸水,終于沖破喉嚨的阻礙,猛地噴吐在骯臟的地墊上。
刺鼻的酸腐氣味瞬間彌漫開來。
周圍徹底安靜了。只有劉家寧撕心裂肺的干嘔聲和粗重得如同破風(fēng)箱的喘息聲在空曠的器械區(qū)回蕩。
王猛站在他旁邊,高大的身影紋絲不動。他銳利的目光落在劉家寧劇烈起伏的后背上,落在那片嘔吐的穢物上,又掃過他敞開的、沾滿汗水和污漬的襯衫。眉骨上的那道疤在燈光下顯得格外冷硬。
他沒有伸手去扶,也沒有一句安慰。只是沉默地看著。
不知過了多久,劉家寧的干嘔終于漸漸平息,只剩下身體還在無意識地劇烈顫抖。他掙扎著,用手臂支撐起沉重的上半身,臉上、脖子上沾滿了汗水、油光和嘔吐殘留的污漬,狼狽到了極點。他抬起頭,眼神渙散,視線模糊地看向王猛。
王猛蹲了下來,與他視線平齊。那張剛硬的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眼神卻銳利如刀,仿佛要穿透劉家寧狼狽的表象,直刺他靈魂深處那點微弱的火焰。
“吐完了?”王猛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劉家寧嗡嗡作響的耳朵里。
劉家寧說不出話,只能艱難地點點頭。每一次點頭都牽扯著全身酸痛的肌肉。
王猛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冰冷地問:“還想繼續(xù)當個被人踩在腳下、連呼吸都被嫌棄的廢物嗎?”
這句話,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劉家寧剛剛承受了巨大痛苦、幾乎崩潰的神經(jīng)上!張曄楠那句“污染空氣”的詛咒,禮堂里刺耳的哄笑,紐扣崩飛的脆響,胸口油膩的奶油污漬……無數(shù)屈辱的畫面瞬間在眼前炸開!
一股比剛才嘔吐更強烈的反胃感涌上喉嚨,但這一次,是被極致的屈辱和憤怒點燃的!
他渙散的眼神猛地聚焦,死死地盯住王猛。那眼神里沒有了痛苦,沒有了迷茫,只剩下一種被逼到絕境、徹底豁出去的、近乎瘋狂的執(zhí)拗!他沾滿污穢的手猛地攥緊地墊,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喉嚨里發(fā)出野獸般的、嘶啞的低吼:
“不…想!”
王猛看著那雙燃燒著瘋狂火焰的眼睛,眉骨上的疤痕似乎微微動了一下。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再次籠罩下來。
“那就爬起來?!彼穆曇粢琅f冰冷,卻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屬于戰(zhàn)士的認可,“把地上的垃圾擦干凈。然后,把杠鈴放回去。”
他指了指地上那根被甩出去的簡易杠鈴:“今天的課,結(jié)束了。明天晚上七點,準時到這里。遲到一秒,永遠別再來?!?/p>
說完,王猛不再看劉家寧一眼,轉(zhuǎn)身走向器械區(qū)深處,拿起一對沉重的啞鈴,開始了自己沉默而專注的訓(xùn)練。每一次動作都充滿力量,汗水迅速在他古銅色的皮膚上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