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月子,身子輕快了許多。
永壽宮里的熏香聞久了,總覺得膩。
魏嬿婉抱著璟妧,在御花園里緩緩走著。
春日的陽光,暖融融地灑在身上,帶著一股子草木新生的味道。
璟妧在她懷里睡得安穩(wěn),小小的胸膛一起一伏,像一只滿足的貓兒。
周圍的宮人們都離得遠遠的,不敢打擾這份難得的靜謐。
春嬋和瀾翠跟在身后,臉上是與有榮焉的笑意。
她們的主子,如今是令貴妃了。
是這紫禁城里,除了皇后與幾位老牌妃嬪外,最尊貴不過的女人。
魏嬿婉看著懷中女兒的睡顏,心中一片柔軟。
這一切,都是這個小東西帶來的。
她不再是那個需要跪在皇帝腳下,靠著眼淚與豪賭求生的魏嬿婉。
她現(xiàn)在,是令貴妃。
是有資格站在這御花園里,安然享受一寸日光的主位娘娘。
這感覺,陌生,卻又讓人沉醉。
就在這時,一陣喧嘩聲,由遠及近,粗暴地撕碎了這份寧靜。
魏嬿婉的腳步,停住了。
她抬起頭。
只見前方的花徑上,浩浩蕩蕩地走來一群人。
為首的,正是嘉貴妃金玉妍。
她身著一襲張揚的赤色宮裝,金線繡的鳳凰在日光下灼灼生輝,幾乎要刺痛人的眼睛。
她身邊簇擁著大批的宮女太監(jiān),個個趾高氣揚,那陣仗,比皇后出巡還要煊赫幾分。
整個御花園的空氣,仿佛都在她出現(xiàn)的那一刻,凝固了。
原本還在低聲說笑的幾個嬪妃,立刻噤了聲,垂下頭,恭敬地退到路邊。
所有宮人的腰,都彎了下去。
金玉妍的視線,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直直地射了過來,落在了魏嬿婉的身上。
她扭著腰肢,款款走近,停在了魏嬿婉面前。
那雙畫得精致的狐貍眼,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將魏嬿婉從頭到腳,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遍。
像是在看一件,擺在路邊攤上的,不值錢的貨物。
“喲,這不是令貴妃妹妹嗎?”
她的聲音,又甜又膩,卻像裹著蜜糖的砒霜。
“出了月子,身子大好了?本宮瞧著,這氣色是越發(fā)紅潤了。”
她假惺惺地笑著,帕子掩著唇。
“真是恭喜妹妹了。”
魏嬿婉抱著女兒,微微屈膝。
“多謝嘉貴妃娘娘關心?!?/p>
她的聲音很平,聽不出情緒。
金玉妍臉上的笑意,卻在下一秒,瞬間冷了下來。
她收起帕子,向前湊近了一步,聲音壓低了,卻讓周圍的人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只可惜啊……”
她拖長了語調(diào),那眼神里的惡意,幾乎要滿溢出來。
“有些人,就算是飛上了枝頭,穿上了鳳袍?!?/p>
“骨子里那股子下賤胚子的味兒,還是去不掉?!?/p>
這句話,像一記無形的耳光,狠狠扇在了魏嬿婉的臉上。
周圍的空氣,變得更加壓抑。
那些退到一旁的妃嬪們,有的低著頭,嘴角卻忍不住勾起一絲幸災樂禍的笑。
有的則面露不忍,卻又不敢出聲。
所有人的視線,都聚焦在了魏嬿婉身上。
她們都在等著看。
看這個新晉的,風頭無兩的令貴妃,要如何應對這舊主子的,當眾羞辱。
春嬋和瀾翠的臉,“唰”地一下就白了。
她們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卻連一個憤怒的表情都不敢露出來。
魏嬿婉抱著璟妧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收緊。
那股熟悉的,被踩在腳底的屈辱感,像潮水一般,再次涌了上來。
她的臉色,一點點發(fā)白。
若是從前,在沒有璟妧之前,她現(xiàn)在恐怕已經(jīng)跪下了。
會用最卑微的姿態(tài),去請罪,去求饒,只為平息金玉妍的怒火。
因為她害怕。
怕這個女人,怕啟祥宮,怕那五年暗無天日的折磨。
那份恐懼,已經(jīng)刻進了她的骨子里。
就在她膝蓋發(fā)軟,幾乎要撐不住的那一刻。
【額娘?!?/p>
一個清脆又帶著點懶洋洋的聲音,在她腦海里響起。
【別慌?!?/p>
【跟她吵架,你就輸了?!?/p>
那聲音,帶著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瞬間撫平了她心中翻涌的恐懼。
【潑婦罵街,不是咱們的風格?!?/p>
【她現(xiàn)在就像一只在斗雞場里,拼命抖著毛,想要激怒你的公雞?!?/p>
【你越是生氣,越是害怕,她就越是得意。】
【站直了,額娘?!?/p>
【您現(xiàn)在是貴妃,不是那個任她打罵的宮女櫻兒了?!?/p>
【等下聽我口令,一句話,讓她當場破防。】
魏嬿婉的呼吸,慢慢平復了下來。
她那雙原本有些慌亂的眸子,重新恢復了清明。
她緩緩地,挺直了自己方才不自覺彎下的腰。
金玉妍見她半天不說話,只當她是怕了。
臉上的得意之色,更濃了。
她就是要這樣。
她就是要當著所有人的面,把魏嬿婉的臉皮,一層一層地剝下來。
她要讓所有人都看看,這個所謂的令貴妃,不過是她金玉妍,曾經(jīng)用過的一條狗!
“怎么?”
金玉妍上前一步,幾乎要貼到魏嬿婉的臉上。
她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輕蔑地笑道。
“本宮說錯了?”
“櫻兒。”
這個名字,像一根淬了毒的針,狠狠扎進了魏嬿婉的心里。
金玉妍看著她瞬間慘白的臉,心中涌起一陣病態(tài)的快意。
她抬高了聲音,讓所有人都聽見。
“一個只會端茶倒水,在花房里做苦役的奴才?!?/p>
“一個在本宮啟祥宮里,連正眼看本宮都不配的賤婢?!?/p>
“如今爬上了龍床,生了個公主,就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
她嗤笑一聲,聲音尖銳刻薄。
“也配跟本宮,站在這里一同賞花?”
“你也不拿鏡子照照,自己配嗎!”
這番話,已經(jīng)不是羞辱了。
這是撕破臉皮的,踐踏。
是把魏嬿婉的出身,她最不堪的過往,血淋淋地剖開,展示在所有人面前。
御花園里,雅雀無聲。
連風,都仿佛停滯了。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著這場單方面的,殘忍的凌虐。
王蟾站在不遠處,雙拳緊握,眼睛都紅了。
可他不敢動。
沒有主子的命令,他什么都不能做。
春嬋的眼淚,已經(jīng)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她死死咬著下唇,才沒讓自己哭出聲來。
魏嬿婉抱著女兒,靜靜地站在那里。
她能感覺到,懷里的小人兒,輕輕動了一下。
像是在給她力量。
她能聽到,腦海里那個稚嫩又充滿戰(zhàn)意的聲音。
【就是現(xiàn)在,額娘!】
【看著她的眼睛,笑。】
【問她一句……】
金玉妍還在欣賞著魏嬿婉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樣。
她等著她崩潰,等著她跪下,等著她痛哭流涕地求饒。
然而。
她等來的,卻是一個,她完全沒有預料到的,平靜的眼神。
魏嬿婉抬起了頭。
她蒼白的臉上,慢慢地,綻開了一個笑容。
那笑容很淡,很淺。
卻像一把鋒利的,淬了冰的刀子。
她看著金玉妍那張因得意而微微扭曲的臉。
然后,她開了口。
聲音不大,卻清清楚楚地,傳進了在場每一個人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