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她坐那里！第三組第四排靠窗！她同桌是李瑤！”我指著教室的方向，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李瑤？”老吳的眉頭擰得更緊了，“李瑤的同桌一直是王浩?。苛殖?，你……要不要去醫(yī)院看看？或者回家休息一下？高考重要，但身體……”
后面的話我一個字也聽不清了。耳邊只剩下巨大的、持續(xù)不斷的嗡鳴。世界在我眼前旋轉(zhuǎn)、扭曲、褪色。
我甩開老吳的手，跌跌撞撞地沖出辦公室，沖下教學(xué)樓。陽光刺眼，操場上奔跑的學(xué)生喧鬧無比，一切都充滿了鮮活的、令人窒息的“正?！?，唯獨(dú)沒有蘇櫻。
她消失了。被一種無形的、強(qiáng)大到令人絕望的力量，從這個世界上徹底地、干凈地抹去了。
像用一塊巨大的橡皮擦，擦掉了紙上唯一那抹鮮艷的色彩，只留下一個空洞的、冰冷的、只有我能看見的輪廓。
除了我，沒有人記得她。仿佛昨夜那場驚心動魄的車禍，那個月光下溫柔喂貓的身影，那個帶著涼意的吻，都只是我瘋狂大腦臆造出來的、一個荒誕不經(jīng)的噩夢。
我像個幽靈，失魂落魄地飄蕩在街上。陽光很烈，曬得皮膚發(fā)燙，可心底卻是一片冰封的死寂。世界依舊喧囂運(yùn)轉(zhuǎn)，車水馬龍，行人匆匆，每一張陌生的面孔都像是在無聲地嘲笑著我的瘋狂和徒勞。
蘇櫻存在過的痕跡，被那只無形巨手抹得如此干凈，連一絲塵埃都沒有留下。
只有我，被遺棄在這個空蕩蕩的、沒有她的世界里，背負(fù)著那份沉重到足以壓垮靈魂的、無人知曉的記憶。
時間失去了意義。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要去哪里。直到雙腿沉重得再也邁不開步，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不知不覺又繞回了那片噩夢的源頭——那條廢棄待拆的老街。
白天的老街更加破敗不堪，昨夜的狼藉大部分已被清理，只留下一些難以除凈的油污痕跡和幾塊扭曲的金屬碎片散落在墻角，無言地訴說著曾經(jīng)發(fā)生的慘烈。
空氣里還殘留著淡淡的焦糊味和消毒水的味道。那輛撞毀的轎車殘骸已被拖走，地上那灘刺目的暗紅也被沖洗干凈，只留下水痕和一片顏色稍深的印記。
我站在空地邊緣，目光空洞地掃過這片被陽光曝曬的廢墟。就是在這里，她差點(diǎn)消失。也是在這里，那個乞丐……那個用自己生命推開她的乞丐……
乞丐？
一個念頭如同黑暗中劃過的微弱火星，驟然點(diǎn)亮了我死寂的腦海！那個乞丐！他是唯一一個，在蘇櫻被抹去之前，也見過她、甚至為之付出生命的人！他的眼神，他指向蘇櫻時那駭然的恐懼和深不見底的悲傷……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還有……那條圍巾！那條繡著櫻花的破舊圍巾！
我猛地轉(zhuǎn)身，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踉蹌著沖向昨夜乞丐最初出現(xiàn)的地方——那堵半塌的磚墻陰影里。
我發(fā)瘋似的在斷磚碎瓦、雜草垃圾中翻找，手指被粗糙的磚石邊緣劃破也渾然不覺。汗水混著灰塵流進(jìn)眼睛，帶來刺痛感。
沒有。除了垃圾和塵土，什么都沒有。
巨大的失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我淹沒。我頹然跌坐在滿是碎石的瓦礫堆上，粗重地喘著氣，絕望像藤蔓一樣纏繞上來，越收越緊。
就在這時，一絲極其微弱的反光，刺入了我眼角的余光。
就在我腳邊不遠(yuǎn)處，幾塊斷裂的水泥板縫隙里，似乎卡著一點(diǎn)小小的、金屬質(zhì)地的反光。我的心跳驟然漏了一拍！幾乎是連滾爬爬地?fù)溥^去，不顧一切地扒開那些沉重的碎石。
當(dāng)那個小小的、沾滿泥土和油污的物件終于完全暴露在陽光下時，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了！
那是一枚發(fā)夾。
淡粉色的樹脂質(zhì)地，精巧地做成了櫻花盛開的形狀，幾片薄薄的花瓣簇?fù)碇行募?xì)小的花蕊。其中一片花瓣邊緣，有一道細(xì)微的、昨夜未曾注意到的裂痕——正是蘇櫻昨天丟失的那一枚！
它怎么會在這里？昨夜她明明是在空地中央被撞倒，發(fā)夾應(yīng)該掉在沙土堆附近才對！怎么會跑到這堵墻的廢墟縫隙里？
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念頭不受控制地鉆進(jìn)腦海：難道是那個乞丐？他在推開蘇櫻之后，在生命的最后時刻……撿到了它？并掙扎著爬回了這里？
我顫抖著，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捏起那枚冰冷的發(fā)夾。泥土和油污掩蓋不了它熟悉的輪廓。這小小的物件，成了蘇櫻存在過的、唯一僅存的、有形的證據(jù)！也是此刻我連接那個神秘乞丐的唯一線索！
握著這枚小小的櫻花發(fā)夾，仿佛握著一塊燒紅的烙鐵，又像是握著一塊寒冰。它在陽光下折射出微弱的光芒，那點(diǎn)光芒卻燙得我指尖發(fā)顫，又冷得刺入骨髓。蘇櫻最后觸碰過的東西……那個乞丐拼死也要將它帶回這個角落？這里面到底藏著什么？
我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困獸，憑著最后一絲本能，開始在這座龐大而冷漠的城市里瘋狂搜尋。
目標(biāo)只有一個：那個乞丐可能留下過痕跡的地方。垃圾堆、橋洞、廢棄的車站、背風(fēng)的墻角……我翻遍了每一個可能藏污納垢的角落，向每一個可能見過流浪漢的人打聽。得到的只有搖頭、憐憫的目光和越來越深的絕望。他像一個真正的幽靈，隨著蘇櫻的消失，也徹底融入了城市的陰影，無跡可尋。
就在希望的火苗即將徹底熄滅，黑暗幾乎要將我吞噬殆盡時，一個極其偶然的機(jī)會，像命運(yùn)投下的一根若有似無的絲線。
周末的舊物市場人聲鼎沸，充斥著舊書報(bào)的霉味、廉價香水的甜膩和汗水的酸餿。我如同行尸走肉般在其中穿行，目光機(jī)械地掃過那些蒙塵的舊鐘表、褪色的老照片、缺口的搪瓷缸……尋找著任何一絲可能的關(guān)聯(lián)，尋找著那抹消失的櫻花痕跡。
在一個堆滿各種雜碎舊貨的攤位前，我的腳步被釘住了。攤主是個干癟的老頭，正叼著煙斗，瞇著眼看一份舊報(bào)紙。
吸引我目光的，并非那些破銅爛鐵，而是隨意掛在攤位角落一根銹蝕鐵桿上、用來招攬生意的幾件小飾品。其中一條臟兮兮的、褪色的舊圍巾，像一面破敗的旗幟在微風(fēng)中輕輕擺動。
圍巾！那條繡著櫻花的圍巾！
我的心跳驟然停止了一瞬，隨即瘋狂地擂動起來，幾乎要撞碎胸腔！我猛地?fù)溥^去，手指顫抖地抓住那條圍巾的一角，將它用力扯了下來。沒錯！就是它！雖然洗過（或者只是被雨水沖刷過），但依舊骯臟不堪，邊緣磨損得厲害。最關(guān)鍵的，是圍巾一角那簇用暗紅色絲線繡成的櫻花圖案！扭曲、粗糙，卻無比刺眼地印證著昨夜的記憶！
“老板！”我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這條圍巾！哪來的？是誰賣給你的？那個人呢？！”
攤主老頭被我激動的樣子嚇了一跳，煙斗差點(diǎn)掉在地上。他皺著眉，渾濁的眼睛上下打量著我，像是在評估一件麻煩貨品的價值，慢悠悠地說：“小伙子，急什么？一條破圍巾而已。”
“告訴我！”我?guī)缀跏呛鸪鰜?，手指死死攥著那團(tuán)破布，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求您了！這對我很重要！非常非常重要！那個人……他長什么樣？是不是……一個乞丐？很瘦，頭發(fā)灰白糾結(jié)……”我語無倫次地描述著。
老頭被我通紅的眼睛和近乎瘋狂的神情鎮(zhèn)住了。他拿下嘴里的煙斗，在鞋底磕了磕煙灰，沉吟了一下，似乎在回憶：“唔……你這么一說……好像是有點(diǎn)印象。
就前兩天，一個看著挺落魄的家伙，鬼鬼祟祟的，拿了幾樣零碎來賣，這條破圍巾就是其中之一。臟得要死，要不是看這繡花還算有點(diǎn)意思，我才不收呢……”
“他賣給你的？他還賣什么了？”我急切地追問，心臟快要跳出喉嚨。
老頭不耐煩地?fù)]揮手：“還能賣啥？幾個破瓶子，一個銹得不成樣子的破鐵盒，喏，就在那兒?！彼脽煻分噶酥笖偽唤锹淅镆粋€敞開的紙箱，里面堆著些破爛。
“哦，對了，”他似乎想起了什么關(guān)鍵，補(bǔ)充道，“那家伙還賣了個小玩意兒，挺精致的，不像他那號人該有的東西。一個發(fā)卡，粉色的，櫻花樣子，喏，就掛那兒呢?！?/p>
我的目光順著他的煙斗方向，猛地釘在攤位另一側(cè)掛著的一排小飾品上！陽光恰好穿過棚布的縫隙，精準(zhǔn)地落在那枚小小的、淡粉色的櫻花發(fā)夾上！
它被一根細(xì)繩穿著，掛在那里，花瓣上的裂痕清晰可見！正是我昨夜在廢墟中找到、后來又不知何時丟失的那一枚！它竟然也在這里！
巨大的眩暈感瞬間攫住了我！蘇櫻的發(fā)夾……昨夜被乞丐“撿”走……今天出現(xiàn)在這個攤位上？這混亂的時間線像一團(tuán)亂麻，死死纏住了我的思維。
“那個人！”我強(qiáng)壓下翻騰的惡心感，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他去哪了？您知道他住哪嗎？或者……他什么時候還會來？”
老頭像看傻子一樣看著我，嗤笑一聲：“住哪？那種人，天當(dāng)被地當(dāng)床，誰知道窩在哪個耗子洞里！賣完東西拿了錢就走了，誰還管他去哪兒？怎么，你還想找他？”他渾濁的眼睛里流露出毫不掩飾的嘲弄和貪婪，“這條破圍巾，還有那個小發(fā)卡，你要是真想要，給錢，便宜賣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