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傳令兵撲倒的聲響,如同巨石砸破冰湖!他手中那卷被暗紅粘稠液體浸透、邊緣還在滴落不明液體的竹簡,像一截剛從地獄熔爐里撈出的殘骸,散發(fā)著令人作嘔的鐵銹腥氣和焦糊味。
“東郡!隕石!天降……天降隕石!石……石上……有……有字?。?!”
嘶吼聲徹底扭曲,帶著目睹天崩地裂后的極端恐懼,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鉤子,狠狠剮過殿內(nèi)每一個人的神經(jīng)!
轟——!
如同無形的巨浪拍碎了章臺宮凝固的死寂!所有的目光,瞬間從李維胸前那塊閃爍冷光的手表,齊刷刷地、帶著難以置信的驚駭,轉(zhuǎn)向了地上那卷如同污血凝結(jié)的竹簡!
始皇帝那只距離李維胸口登山表僅毫厘之差的、覆蓋玄黑寬袖的手,猛地頓在了半空!如同被無形的雷霆擊中!他魁梧的身體幾不可察地一震,通天冠冕的旒珠劇烈地晃動碰撞,發(fā)出急促而混亂的嘩啦聲!那兩道如同實質(zhì)火焰、即將焚毀一切的帝王目光,瞬間被一種更原始、更磅礴的驚悸所取代——那是對“天象示警”本能的、刻入骨髓的敬畏與恐懼!
“何……字?!”始皇帝的聲音,第一次失去了絕對的掌控力,帶著一絲極其細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顫抖!他的問題,不再是命令,而是帶著一種面對未知天威的急促探詢!
“石……石上……刻……刻著……”傳令兵仿佛耗盡了最后的力氣,聲音如同破敗的風(fēng)箱,斷斷續(xù)續(xù),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沫:
“……始……始皇帝死……而死……而地……地分……!??!”
“始皇帝死而地分”!
七個字!如同七道裹挾著九天玄冰的滅世雷霆,狠狠劈入章臺宮每一個人的天靈蓋!劈碎了所有的權(quán)謀算計,劈碎了所有的貪婪恐懼,只剩下最純粹的、源于靈魂深處的冰冷戰(zhàn)栗!
“啊——!”有膽小的文官抑制不住地發(fā)出短促的驚叫,隨即死死捂住嘴巴,面無人色!
“天……天譴?!”武將們臉色煞白,握著劍柄的手青筋暴起,眼中是面對不可抗力時的茫然與驚惶!
周青臣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頭,癱軟在地,口中無意識地喃喃:“天……天怒……人怨……”
徐福渾濁的老眼爆發(fā)出駭人的精光,身體因激動而劇烈顫抖:“應(yīng)驗了!應(yīng)驗了!竊天之機!必遭天誅!陛下!天象示警!大兇!大兇??!”他聲嘶力竭,將矛頭直指李維和他那塊“妖表”!
胡亥更是嚇得連退兩步,臉上的驕橫瞬間被慘白取代,下意識地躲到了趙高身后。
趙高!這位始終如同毒蛇般潛伏在陰影中的中車府令,在“始皇帝死而地分”七字出口的瞬間,身體也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震!他那張萬年不變的、謙卑恭順的面具下,一絲極其隱蔽的、混合著震驚、狂喜和更深沉算計的幽光,如同暗夜中的磷火,在眼底深處瘋狂閃爍!但他控制得極好,瞬間便垂下眼瞼,恢復(fù)成那副低眉順眼的模樣,只是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
蒙恬按著李維的手,如同鐵鑄的閘門,紋絲未動。但這位身經(jīng)百戰(zhàn)、心如磐石的大將軍,在聽到那七個字的瞬間,瞳孔也驟然收縮如針!他近距離感受著李維身體的劇烈顫抖,也感受到了自己內(nèi)心深處那被天威撼動的驚濤駭浪!他猛地抬頭,銳利如鷹隼的目光穿透混亂,死死釘在那卷污血竹簡上!
死寂!比之前任何時刻都要沉重的死寂!空氣仿佛凝固成了萬載玄冰,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刮骨的寒意。唯有那卷污血竹簡邊緣滴落的粘稠液體,“啪嗒”、“啪嗒”,在冰冷光滑的石板上敲打出令人心悸的、如同喪鐘般的回響。
始皇帝緩緩地、極其緩慢地直起了腰。那只懸停在李維胸前的手,收了回去,重新隱沒在玄黑的寬袖之下。他高大的身影依舊矗立,如同不周天柱,但所有熟悉他的人,都能感受到那玄黑袍服下散發(fā)出的、如同即將噴發(fā)的火山般壓抑到極致的、混合著驚怒、暴戾與一絲深藏恐懼的恐怖威壓!
他的目光,如同兩道燒紅的烙鐵,從癱軟在地、懷中手表兀自閃爍著詭異冷光的李維身上移開,穿透了混亂的殿堂,死死地釘在了那卷污血竹簡之上!
“呈……上……來!”三個字,仿佛從九幽地獄的寒冰中擠出,帶著凍結(jié)靈魂的殺意!
侍者如同提線木偶,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小跑過去,用一塊干凈的錦帕墊著手,顫抖著捧起那卷沉甸甸、冰涼滑膩的竹簡,仿佛捧著一塊燒紅的烙鐵。他快步跑回丹陛,高舉過頂。
始皇帝沒有立刻去接。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刻刀,一寸寸地刮過竹簡上那些被暗紅色粘稠液體(傳令兵的血?隕石沾染的灼熱泥污?)浸透、幾乎無法辨認的字跡。那暗紅色在燭光下泛著詭異的光澤,如同凝固的詛咒。他的手指,終于伸出,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冷靜,捻起竹簡一角,將其在紫檀案上緩緩攤開。
粘稠的液體在光滑的案面上拖出幾道污濁的痕跡。竹簡上,用秦篆刻寫的奏報字跡被血污和焦痕模糊了大半,但核心內(nèi)容依舊觸目驚心:
“……臣東郡守急奏:始皇三十六年秋七月丙寅,夜,天火如斗,赤光燭天,墜于東郡頓丘野。聲震百里,地裂泉涌,煙焰騰空,三日不絕。及晨,軍民往視,得巨隕石于深坑,通體焦黑,灼熱逼人……石……石面……有……有刻痕七,深入石髓……似……似為……‘始皇帝死而地分’……”
始皇帝的目光,死死地釘在那被反復(fù)描述、被血污反復(fù)強調(diào)的七個字的位置!他的呼吸變得異常粗重,玄黑袍袖下的胸膛微微起伏。旒珠遮擋下,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那按在紫檀案邊緣的手指,指節(jié)因極度用力而呈現(xiàn)出一種死白的顏色,指甲深深陷入堅硬的木質(zhì)之中!一股無形的、足以令天地變色的暴戾之氣,以他為中心,如同實質(zhì)的颶風(fēng)般席卷開來!
“隕石何在?!刻字……是真是偽?!”始皇帝的聲音低沉嘶啞,如同受傷的兇獸在咆哮!
“隕……隕石……尚……尚在坑中……灼熱……無人……敢近……”傳令兵的聲音如同蚊蚋,“刻字……千真……萬確……郡守……郡守大人……親……親驗……石質(zhì)堅硬……刻痕……非……非人力……所能……為……”
“非人力所為……”始皇帝重復(fù)著這五個字,聲音里翻滾著滔天的怒火和無盡的寒意!他的目光,猛地掃過下方噤若寒蟬、面無人色的群臣,如同冰冷的刀鋒刮過每一個人的靈魂!
最終,他的目光,如同兩道裹挾著地獄寒冰的閃電,再次劈回了癱軟在地的李維身上!這一次,那目光中再無探究,再無猶豫,只剩下純粹到極致的、要將一切“不祥”源頭徹底焚毀的暴戾殺意!
“李維!”聲音如同九幽寒冰凝結(jié)的巨錘,轟然砸下!
“你身懷妖器,內(nèi)蘊活物,竊取天機運轉(zhuǎn)!如今東郡天降兇讖,石現(xiàn)妖文!此等滔天不祥,皆因你而起!你……還有何話說?!”
“陛下!此獠禍亂朝綱,引動天怒!當處以車裂之刑!焚其妖器!以慰天心!”徐福抓住機會,尖聲嘶喊,狀若瘋狂!
“車裂!焚毀!”幾個驚懼過度的官員也如同找到了發(fā)泄口,嘶聲附和!
周青臣癱在地上,涕淚橫流,只是無意識地重復(fù):“天怒……人怨……”
胡亥躲在趙高身后,臉色慘白,眼中卻閃爍著一種病態(tài)的興奮。
趙高依舊垂首,如同泥塑,但那微微蠕動的嘴角,暴露了他內(nèi)心翻騰的算計。
蒙恬按著李維的手,依舊穩(wěn)如山岳,但他的眉頭緊緊鎖起,眼神復(fù)雜地看向帝座上那如同即將噴發(fā)的火山般的身影。軍人的直覺告訴他,此事絕非如此簡單!但天象示警,石現(xiàn)妖文,這壓倒性的“不祥”證據(jù),讓他也無從辯駁!
李維癱在冰冷的地上,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凍僵了!懷中的登山表緊貼著皮膚,秒針那微弱卻精準的“滴答”聲,此刻如同索命的鼓點,敲打著他瀕臨崩潰的神經(jīng)!隕石!簡體字?!“始皇帝死而地分”?!
一個荒謬絕倫、卻又讓他渾身汗毛倒豎的念頭如同毒蛇般鉆入腦?!y道……難道還有另一個穿越者?!而且……是敵人?!在遙遠的東郡,用簡體字刻下了這致命的詛咒?!嫁禍于他?!
這個念頭帶來的寒意,比死亡的威脅更甚!他猛地抬頭,因極度的恐懼和荒謬而扭曲的臉上,爆發(fā)出最后一絲求生的瘋狂!他死死盯著始皇帝,用盡全身力氣嘶吼出聲,聲音因極度的激動和靈光乍現(xiàn)而劈裂變形:
“陛下!陛下明鑒!草民……草民認得那字??!”
這一聲嘶吼,如同平地驚雷!瞬間壓倒了所有的喧囂和指控!
章臺宮再次陷入一片詭異的死寂!所有的目光,帶著極致的震驚和難以置信,再次聚焦到李維身上!連丹陛之上,那如同即將噴發(fā)的火山般的始皇帝,動作也猛地一滯!旒珠的晃動驟然停止!
“你……認得?!”始皇帝的聲音帶著一種被強行壓抑的、如同熔巖在冰層下奔涌的嘶啞和……一絲難以置信的探究!
“是!陛下!”李維的心臟狂跳如雷,他知道這是最后的救命稻草!他強撐著幾乎散架的身體,掙扎著在蒙恬鐵鉗般的手下挺直一點腰背,聲音因激動而尖銳:
“草民……草民家中……世代相傳……一卷……一卷殘破‘天書’!其……其文字……與……與尋常文字迥異!草民幼時……頑劣……曾……曾摹寫玩耍!雖……雖不識其意……但……但其字形……草民……草民認得!”
他語無倫次,拼命指向那卷污血竹簡,指向那“始皇帝死而地分”七字的位置:
“東郡……東郡隕石上……所刻……所刻妖文……其形……其形……與……與草民家傳‘天書’殘卷上的……文字……一模一樣!?。 ?/p>
他喘著粗氣,眼中布滿血絲,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瘋狂和偽裝的驚駭:
“此……此絕非巧合!陛下!定是……定是有人!有人識得此等‘天書’文字!故意……故意仿照刻于隕石之上!嫁禍于天!其心……其心叵測!意在……意在動搖國本!離間君臣!亂……亂我大秦啊陛下?。?!”
李維的話,如同在滾沸的油鍋里又澆進一瓢冰水!瞬間炸裂!
“天書?!”
“家傳?!”
“有人仿刻?!”
“嫁禍于天?!”
一連串的反轉(zhuǎn)和指控,讓本就處于巨大震驚中的群臣徹底懵了!周青臣停止了哭泣,茫然地抬頭。徐福臉上的瘋狂凝固,轉(zhuǎn)為驚疑。胡亥從趙高身后探出頭,一臉愕然。連趙高那低垂的眼瞼下,也掠過一絲極其隱蔽的錯愕和……更深的審視!
蒙恬按著李維的手,力道似乎松了一絲。他銳利的目光緊緊盯著李維的臉,似乎想從中分辨真?zhèn)巍?/p>
丹陛之上,始皇帝那如山岳般的身影,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滔天的怒火和殺意,被這突如其來的、指向“人禍”的指控,硬生生地遏制住!那玄黑袍服下散發(fā)出的恐怖威壓,如同被無形的力量攪動,翻滾著、變幻著,最終化為一種更加深沉、更加冰冷、更加令人窒息的……計算!
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頭。旒珠之后的目光,如同深不見底的寒潭,穿透混亂的空氣,再次鎖定了李維。那目光中,暴戾依舊,但多了一絲極其復(fù)雜的、混合著驚疑、探究、以及一絲被“天書”二字觸動的、對更深層次“秘密”的貪婪!
“天……書?”始皇帝的聲音低沉得可怕,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殘卷何在?!”
“回……回陛下!”李維心中稍定,知道自己賭對了方向,但更大的危機接踵而至!他必須圓上這個彌天大謊!“草民……草民幼時家中遭災(zāi)……那……那殘卷……已……已毀于大火……只……只余草民……腦中……些許字形記憶……”
“毀了?!”始皇帝的聲音陡然轉(zhuǎn)寒,帶著濃烈的懷疑!
“陛下!”李維連忙磕頭,額頭重重撞在冰冷的地板上,發(fā)出悶響,“草民所言句句屬實!陛下若不信!可……可命人取來……東郡隕石刻痕拓片!草民……草民愿當場指認!那字形……草民……草民能摹寫!陛下……陛下可尋通曉上古文字之大賢……對照!看……看草民所言……是否……是否虛妄!”
他豁出去了!簡體字和古文字天差地別,只要給他機會摹寫出來,只要始皇帝派人去查(哪怕查不到),就能爭取時間!就能把“天譴”的矛頭,暫時引向“人禍”!
死寂再次籠罩。只有李維粗重的喘息和額頭磕碰地板的悶響。
始皇帝沉默了。他覆蓋在玄黑袍袖下的手指,再次有節(jié)奏地、緩慢地敲擊著紫檀案面。
“篤……篤……篤……”
每一次敲擊,都如同重錘砸在所有人心頭。那卷污血竹簡靜靜地攤在案上,“始皇帝死而地分”七個字如同滴血的詛咒。李維癱在地上,懷中的手表秒針仍在微弱轉(zhuǎn)動,記錄著這決定生死的一刻。蒙恬的手依舊按著他,如同最后的閘門。
終于,敲擊聲停了。
“蒙恬。”始皇帝的聲音恢復(fù)了低沉,卻蘊含著比之前更加復(fù)雜和危險的力量。
“臣在!”
“持朕虎符!即刻點三千鐵騎!星夜兼程,馳赴東郡!”
“封鎖隕石坑!方圓百里,許進不許出!凡近隕石者,無論軍民,一體擒拿,押解咸陽!”
“取……隕石刻痕拓片!要最清晰的!若有半分損毀……”
始皇帝的聲音陡然轉(zhuǎn)寒,如同萬載玄冰:
“……提頭來見!”
“諾!”蒙恬轟然應(yīng)諾,聲音斬釘截鐵!他深深看了李維一眼,松開了按著他的手。那一眼,含義復(fù)雜。
“李維?!笔蓟实鄣哪抗馊缤涞募湘i,再次落下。
“草……草民在!”
“暫押……天工坊!由中車府令趙高……親自看管!”始皇帝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一應(yīng)飲食用度,不得短缺。待蒙恬取回拓片……”
他微微停頓,旒珠后的目光掃過李維懷中那依舊閃爍著詭異冷光的手表,又掃過案上那卷污血竹簡,最終,聲音如同金鐵摩擦:
“……朕……要親眼看看,你摹寫的‘天書’……與那隕石妖文……是否……真的一模一樣!”
“至于此物……”始皇帝的手,最終指向了李維胸前那塊暴露在燭火下、秒針仍在微弱轉(zhuǎn)動的登山表,語氣帶著一種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占有和忌憚:
“……暫存于……章臺宮秘庫!由朕……親自保管!”
旨意如同冰冷的鐵律,瞬間鎖定了乾坤!
李維被兩名如狼似虎的衛(wèi)士架起,拖向殿外。在經(jīng)過趙高身邊時,他分明看到,這位中車府令那低垂的眼瞼下,一絲混合著失望(未能立刻除掉李維)、貪婪(對“天書”秘密)和更深沉算計的幽光,如同毒蛇吐信般,一閃而逝!
懷中的登山表被侍者粗暴地扯下,那冰涼的金屬觸感瞬間消失,只留下胸口一片冰冷的空虛。李維最后看到的,是始皇帝那隱在旒珠陰影下、深不可測的目光,是案上那卷污血竹簡如同凝固的詛咒,是蒙恬接過虎符時那堅毅如山的背影,以及……趙高那如同附骨之疽般、無聲無息跟隨著他離開的、陰鷙身影。
天工坊,不再是他的工坊。而是趙高親自看守的囚籠。
隕石拓片,是他的催命符,也是他最后的生機。
而那塊被存入章臺宮秘庫的登山表,如同一個沉默的倒計時器,它的秒針,仍在無人知曉的黑暗深處,冰冷而精準地……轉(zhuǎn)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