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梔蝶幾乎是逃也似的沖進(jìn)食堂。找了個最角落的位置坐下，她才感到自己全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顫抖，心臟狂跳得像是要掙脫胸腔。手腕上被路燚抓過的地方，火辣辣的疼痛感依然清晰，更痛的是心底翻江倒海的恨意和那洶涌而來的、幾乎要將她淹沒的前世記憶。
食堂里喧鬧的人聲、碗碟碰撞的聲響，仿佛都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變得遙遠(yuǎn)而不真切。她的意識被強(qiáng)行拖拽回了那個名為“前世”的、浸滿血淚的噩夢深淵……
【記憶碎片1：甜蜜的陷阱與無望的等待】
時間：畢業(yè)一年后。
場景：京市，莊梔蝶租住的小公寓。
電話里，路燚的聲音溫柔得能滴出水來：“蝶蝶，我想你了。家里又在催我們的事了……你看，我們交往也一年了，感情穩(wěn)定，是不是該考慮下一步了？過年回來，我們把婚訂了吧？這樣家里人也安心?！?/p>
屏幕上是路燚發(fā)來的照片：精心布置的餐廳，搖曳的燭光，還有一枚閃閃發(fā)光的鉆戒。配文：“給我的小公主準(zhǔn)備的驚喜?！?/p>
彼時的莊梔蝶，剛在蘇市找到一份還算體面的翻譯工作不久（為了離他更近），雖然薪水遠(yuǎn)不如京市，但沉浸在“愛情”中的她，覺得一切都值得。她看著照片，臉頰緋紅，心中充滿了對未來的憧憬和對這個“深情”男人的信任。她羞澀地回復(fù)：“好?！?/p>
訂婚宴在蘇市舉行。 路燚家果然有些家底，宴席辦得還算體面。路燚全程牽著她的手，笑容溫柔，接受著親朋好友的祝福。莊梔蝶的父母看著“金龜婿”，笑得合不攏嘴，弟弟們的彩禮和房子翻新仿佛有了著落。那一刻，莊梔蝶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然而，訂婚宴結(jié)束，路燚便以“公司剛接了個大項目，實在走不開”為由，匆匆返回了蘇市。莊梔蝶則留在京市繼續(xù)工作。從此，開始了漫長的異地戀。
起初，電話信息不斷，甜言蜜語轟炸。漸漸地，信息回復(fù)慢了，電話經(jīng)常占線或者無人接聽。理由永遠(yuǎn)是“在忙”、“在開會”、“在陪重要客戶”。莊梔蝶體諒他的“辛苦”，從不無理取鬧，只在夜深人靜時，獨自咀嚼著越來越深的思念和不安。
兩年異地，聚少離多。 每一次難得的見面，路燚都表現(xiàn)得熱情似火，但總帶著一種不易察覺的匆忙和心不在焉。莊梔蝶的疑慮像藤蔓一樣滋生，卻總被他三言兩語的安撫和看似合理的借口壓下。
畢業(yè)三年。
路燚的攻勢升級：“蝶蝶，我實在受不了這種分離了！每次見你都要匆匆分開，我的心都要碎了?；貋戆?！回蘇市來！我們結(jié)婚，組建我們的小家！我的公司需要你這樣的賢內(nèi)助，你在這里也能找到好工作。我們再也不分開了！”
他甚至搬出了莊梔蝶的父母：“叔叔阿姨年紀(jì)也大了，你離得近也能多照顧。強(qiáng)子和壯壯成家了，家里也需要你多幫襯。回來吧，蝶蝶，我需要你！”
在路燚的甜言蜜語和家庭責(zé)任的雙重夾擊下，莊梔蝶動搖了。她辭去了京市那份前途不錯的工作，帶著對婚姻生活的全部憧憬，回到了蘇市。
【記憶碎片2：虛假的婚禮與冰冷的牢籠】
時間：回到蘇市后不久。
場景：蘇市某酒店宴會廳、租住的婚房。
婚禮辦得很熱鬧。 路家要面子，席開數(shù)十桌。莊梔蝶穿著潔白的婚紗，美麗得如同跌落凡塵的仙子。路燚穿著筆挺的西裝，英俊瀟灑。在司儀煽情的引導(dǎo)和賓客的祝福聲中，他們交換了戒指（那枚戒指，是婚禮前一天莊梔蝶催著他去買的，他當(dāng)時還顯得有些不耐煩），許下了“無論貧窮富貴、健康疾病”的誓言。
然而，就在婚禮前夜，莊梔蝶忐忑又期待地提出：“燚，我們明天婚禮結(jié)束后，順便去把結(jié)婚證領(lǐng)了吧？”
路燚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溫柔地?fù)ё∷骸鞍パ?，你看明天多忙啊，賓客要招呼，后續(xù)一堆事呢。領(lǐng)證就是個形式，不急這一兩天，等忙完這陣子，選個好日子，我陪你去，好不好？反正酒都擺了，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妻子了，跑不了的！”他的語氣帶著哄騙和不容置疑。
莊梔蝶心里咯噔一下，但沉浸在婚禮喜悅和對未來的期待中，她選擇了相信。這一“等”，就再無下文。每當(dāng)她提起，路燚總有各種理由搪塞：公司忙、日子不好、最近太累……漸漸的，這成了她心頭一根拔不掉的刺。
婚后，路燚把她安置在蘇市一個普通小區(qū)租來的兩居室里，美其名曰“離公司近的新房還在裝修，先委屈一下”。他承諾會盡快搬來一起住。
現(xiàn)實是：他一周只回來一兩次，甚至更少。 每次回來，要么是深夜帶著一身酒氣倒頭就睡，要么是匆匆回來換身衣服又離開。問他，永遠(yuǎn)是“應(yīng)酬”、“加班”、“出差”。
空蕩蕩的房子里，只有莊梔蝶一個人。她很快在蘇市找到一份工作，在一家小翻譯社，薪水微薄，工作內(nèi)容枯燥，遠(yuǎn)不如京市的前程。巨大的落差、獨守空房的寂寞、路燚越來越明顯的敷衍和冷淡，以及那根“結(jié)婚證”的刺，讓她心中的委屈和不安如同滾雪球般越積越大。她變得沉默寡言，臉上失去了笑容。
她不是沒有懷疑。女人的直覺讓她捕捉到路燚身上偶爾沾染的陌生香水味，看到他手機(jī)屏幕亮起時那瞬間的緊張和避開她去接聽的電話。但她不敢深想，或者說，她害怕去證實。她骨子里的傳統(tǒng)和對“從一而終”的執(zhí)念，讓她選擇了隱忍和自欺欺人。她不斷為他找借口：他公司剛起步，壓力大……他需要應(yīng)酬……他也許真的在忙……
【記憶碎片3：致命的一擊與絕望的崩塌】
時間：婚后一年多。
場景：租住的房子。
那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周末午后。莊梔蝶獨自在家打掃衛(wèi)生，路燚的手機(jī)（他昨晚回來換衣服忘帶了）突然在茶幾上瘋狂震動起來。是路家的家族群消息。
鬼使神差地，或許是積壓太久的疑慮終于沖垮了理智，她點開了那個平時從不讓她看的群。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剛剛發(fā)出的、清晰無比的照片！
照片上，一個粉雕玉琢、看起來不到一歲的可愛男嬰，正對著鏡頭咯咯笑著。緊接著，群里像炸開了鍋：
路母（語音轉(zhuǎn)文字）：“哎喲我的大孫子！笑得可真甜！奶奶的心肝寶貝喲！”
路父：“像！真像我們家阿燚小時候！虎頭虎腦的！”
路燚的妹妹：“哥，你藏得夠深啊！啥時候給我生了個這么可愛的大侄子？[壞笑]”
某個親戚：“恭喜恭喜??！阿燚當(dāng)爸爸了！這可是大喜事！”
路燚（幾分鐘后回復(fù)，顯然是剛看到）：“[憨笑]謝謝大家。孩子小名叫安安。”
轟——！??！
如同九天驚雷在莊梔蝶的頭頂炸開！她眼前猛地一黑，手機(jī)“啪”地一聲掉在地板上，屏幕瞬間碎裂！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捏得粉碎！血液仿佛在瞬間凝固，又轟然倒流，沖得她耳膜嗡嗡作響，頭暈?zāi)垦＃?/p>
孩子？孫子？路燚？爸爸？
那些被刻意忽略的細(xì)節(jié)——他身上的香水味、深夜的電話、頻繁的“出差”、堅決不領(lǐng)證、從不帶她融入他的核心家庭……所有的一切，在這一刻都串聯(lián)了起來，指向那個血淋淋的、她最不敢面對的真相！
他不是忙！他是把時間、精力、感情……都給了另一個女人，和他們的孩子！而她莊梔蝶，這個他明媒正娶（只擺了酒）的妻子，不過是他用來應(yīng)付父母催婚、掩蓋他婚外情和私生子的遮羞布！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巨大的恥辱、憤怒、背叛感如同海嘯般將她徹底吞噬！她渾身冰冷，如墜冰窟，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不知過了多久，鑰匙開門的聲音響起。路燚回來了，臉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看到地上的手機(jī)和面無人色、如同厲鬼般死死盯著他的莊梔蝶，他瞬間明白了。
空氣死一般寂靜。
“啪！”莊梔蝶用盡全身力氣，狠狠扇了他一個耳光！聲音清脆而絕望。
路燚被打得偏過頭去，臉上迅速浮現(xiàn)出指印。他沒有還手，也沒有憤怒。他只是沉默了幾秒，然后，在莊梔蝶冰冷刺骨、充滿恨意的目光注視下，這個曾經(jīng)在她面前高高在上的男人，竟然“噗通”一聲，直挺挺地跪在了她面前！
“蝶蝶……對不起……”他低著頭，聲音哽咽，涕淚橫流，“是我混蛋！是我對不起你！我……我一時糊涂……孩子……孩子是無辜的……我不能不管他和他媽媽……薇薇……薇薇她離婚了，一個人帶孩子不容易……我……”
“夠了！”莊梔蝶厲聲打斷他，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路燚！你真讓我惡心！滾！帶著你那些虛偽的眼淚，滾出我的視線！”
“蝶蝶，我們……我們分開吧。”路燚抬起頭，臉上是真切的痛苦和哀求，“我知道我錯了，我補(bǔ)償你！你要什么我都給你！房子？錢？只要你開口！但……求你成全我和薇薇，還有孩子……求你了……”他砰砰地磕著頭，額頭很快紅腫起來。
看著這個跪在自己面前、卑微乞求的男人，莊梔蝶心中最后一絲幻想也徹底破滅了。沒有憤怒，沒有悲傷，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蕪和深入骨髓的冰冷。她忽然覺得無比可笑。
“滾?！彼钢T口，聲音平靜得可怕，“立刻，馬上。否則，我不保證自己會做出什么?！?/p>
路燚看著她眼中那毫無生氣的冰冷，心頭一寒，連滾爬爬地沖出了家門。
【記憶碎片4：凋零與終結(jié)】
時間：回到京市兩年后。
場景：京市出租屋。
莊梔蝶離開了那個讓她窒息的城市，帶著一身傷痕和破碎的心，回到了她曾經(jīng)奮斗過的京市。她屏蔽了所有關(guān)于路燚和他家人的消息，像一只受傷的蝸牛，把自己縮進(jìn)堅硬的殼里。
她找了一份普通的文職工作，麻木地上班下班。對生活失去了所有熱情，對愛情徹底絕望。她不敢回家，怕父母看到她的憔悴，更怕他們問起路燚。她把自己活成了一座孤島，拒絕任何人的靠近。凌羨漁和蘇淺陌的電話，她越來越少接，信息也回得敷衍。她覺得自己臟了，碎了，不配再擁有任何美好。
兩年時間，行尸走肉般度過。身體也發(fā)出了抗議的信號：長期的抑郁、失眠、飲食不規(guī)律，讓她日漸消瘦，臉色蒼白。
公司年度體檢。
冰冷的儀器，穿著白大褂的醫(yī)生，嚴(yán)肅的面容。
“莊小姐……根據(jù)檢查結(jié)果……我們懷疑……請你盡快去大醫(yī)院做進(jìn)一步確診……情況……不太好……”
“不太好”三個字如同喪鐘在她耳邊敲響。她拿著那張薄薄的、卻重逾千斤的檢查報告單，失魂落魄地走出醫(yī)院。
胃癌晚期。。。擴(kuò)散。
報告單上那些冰冷的醫(yī)學(xué)術(shù)語，宣判了她的死刑。
世界在她眼前徹底崩塌。最后一絲支撐著她的力氣也被抽干了。父母年邁，弟弟們各有家庭負(fù)擔(dān)，自己積蓄微薄，治療費(fèi)用是個無底洞，而且希望渺?！幌氤蔀榧依锏耐侠?，不想讓父母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更不想在病床上毫無尊嚴(yán)地茍延殘喘，再次承受路燚和他家人可能得知消息后的嘲諷。
解脫吧。
一個聲音在她心底瘋狂叫囂。
她回到那個冰冷、狹小的出租屋。窗外，城市的霓虹初上，萬家燈火，卻沒有一盞是為她而亮。她翻出抽屜深處藏著的安眠藥瓶——那是她失眠最嚴(yán)重時醫(yī)生開的，她一直沒吃完。
藥片倒在手心，白色的小圓片，看起來如此無害。
她倒了一杯水。
眼前閃過父母慈祥卻布滿皺紋的臉，閃過凌羨漁和蘇淺陌擔(dān)憂的眼神，閃過路燚虛偽的笑容和白薇薇得意的臉，閃過那個孩子天真無邪的笑……
最后，定格在重生前，宿舍里凌羨漁和蘇淺陌熟睡的、年輕美好的臉龐。
對不起……爸，媽……小漁，淺淺……我撐不下去了……
淚水無聲地滑落。她仰起頭，將一把藥片全部塞入口中，混著冰涼的清水，狠狠地咽了下去……
意識沉入無邊黑暗的最后一刻，她仿佛聽到一個冰冷而充滿惡意的聲音，是路燚的母親在家族群里得知她“不能生”后的嘲諷：
“哼，不下蛋的母雞，占著窩有什么用？早點讓位是識相！”
……
“啪嗒！”
一滴滾燙的淚水砸落在食堂冰冷的塑料桌面上，瞬間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
莊梔蝶猛地從那段血淚交織的回憶中驚醒！心臟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她幾乎無法呼吸。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仿佛溺水的人終于浮出水面，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她環(huán)顧四周，喧鬧的食堂依舊喧鬧，陽光透過窗戶灑進(jìn)來，明亮得有些刺眼。
她還在這里。京大食堂。
剛才那撕心裂肺的痛苦、深入骨髓的絕望，是真真切切發(fā)生過的前世！不是夢！
她下意識地抬手，狠狠擦去臉上的淚水。指尖觸碰到臉頰，是溫?zé)岬?，真實的。她低頭看著自己年輕、充滿活力的雙手，不再是前世病入膏肓?xí)r的枯槁。
一股巨大的、劫后余生的慶幸和后怕如同暖流般涌遍全身，隨即被更強(qiáng)烈的恨意和決心取代！
路燚！白薇薇！路家那些虛偽狠毒的人！
她不會再重蹈覆轍！絕不會！
莊梔蝶的眼神，從最初的痛苦迷茫，迅速變得如同淬火的寒冰，銳利、冰冷、燃燒著復(fù)仇的火焰。她拿起桌上的豆?jié){，狠狠地喝了一大口。溫?zé)岬囊后w滑過喉嚨，仿佛也注入了新的力量。
“這一世……”她對著虛空，也對著自己破碎又重鑄的靈魂，無聲地宣告，“我的命，我自己說了算！欠我的，我要你們百倍、千倍地還回來！”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微皺的衣角，將那些血淚記憶深深壓回心底最黑暗的角落，化為支撐她前行的燃料。然后，她挺直脊梁，迎著食堂門口涌入的陽光，步伐堅定地走了出去。
門外，是嶄新的、充滿無限可能的人生戰(zhàn)場。
而她，已披掛上陣，無懼無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