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身殿內(nèi),銅鶴香爐中升騰的龍涎香也蓋不住空氣中彌漫的肅殺之氣。朱元璋手指輕叩著紫檀木書案,目光落在跪在下方的錦衣衛(wèi)指揮使毛驤身上,后者身前的錦緞托盤里,幾封用火漆封口的信件與一支嵌著紅寶石的金簪在燭火下泛著冷光。
“說。” 朱元璋的聲音不高,卻讓殿內(nèi)伺候的內(nèi)侍們紛紛垂下頭,連呼吸都放輕了。
“陛下,” 毛驤朗聲道,“卑職按旨徹查,已查明皇長孫染痘一事,確系呂妃所為。此乃從呂妃貼身宮女處搜出的密信,是她與染坊女工的兄長所書,里面清楚寫著‘以痘痂混入香料,借探病之機傳入東宮,事成之后,許以百金’。” 他拿起其中一封信,展開呈送御前。
朱元璋接過,目光如刀劃過信紙,上面的字跡娟秀卻透著陰狠,尤其是“事成之后,吾兒當為嫡長”一句,讓他太陽穴青筋暴起。他將信狠狠擲在地上,又指著那支金簪:“這又作何解釋?”
“回陛下,” 毛驤撿起金簪,“此簪是呂妃賞賜給那染坊女工的信物,卑職已找到當鋪掌柜作證,女工之夫病逝后,她曾持此簪換過銀兩。此外,呂妃宮中的司藥太監(jiān)也已招認,是他按呂妃吩咐,將痘痂粉末混入了那西域香料之中?!?/p>
證據(jù)確鑿,鐵證如山。朱元璋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眼中只剩下冰冷的殺意。呂氏是太子朱標的繼妃,若處置她,太子的顏面、東宮的安穩(wěn),乃至國本都會受到動搖??苫书L孫險些被害,此等蛇蝎心腸,若不嚴懲,何以告慰天威,何以安朱標之心?
“傳旨,” 朱元璋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呂妃呂氏,心腸歹毒,謀害皇長孫,罪大惡極,著即廢黜妃位,打入冷宮,永不得出!其家族男丁流放三千里,女眷沒入浣衣局!”
“陛下!” 毛驤頓了頓,低聲道,“那幾個經(jīng)手的宮女太監(jiān)……”
“斬!” 朱元璋斬釘截鐵,“凡參與此事者,一個不留,以儆效尤!”
旨意傳下,東宮內(nèi)外一片嘩然。朱標得知真相后,久久不語,臉色蒼白如紙。他想起與呂氏成婚以來的種種,想起她對自己的溫順體貼,再想到她竟對自己的嫡長子下此毒手,只覺得一陣心寒,踉蹌著扶住桌案,半晌才吐出一句:“虎毒尚不食子……她……她怎么敢……”
他立刻趕往冷宮,卻被侍衛(wèi)攔?。骸疤拥钕拢菹掠兄?,任何人不得探視廢妃?!?/p>
朱標望著緊閉的宮門,眼中充滿了痛苦與失望。他知道,父皇此舉既是為了給皇長孫和自己一個交代,也是為了維護東宮的穩(wěn)定——若不嚴懲,其他皇子的生母難免會心生妄念。
而此時的朱元璋,已召朱蝦仁入宮??粗A下這位剛救了自己長孫性命的年輕將軍,朱元璋的眼神復雜難明。他想起朱蝦仁與自己相似的眉眼,想起他在戰(zhàn)場上的鐵血、在治水中的擔當、在醫(yī)病時的果敢,心中那個被壓下許久的念頭再次浮現(xiàn)。
“蝦仁,” 朱元璋指了指旁邊的椅子,這是少有的禮遇,“坐下說?!?/p>
朱蝦仁心中一凜,依言坐下。
“熊英能救回來,多虧了你,” 朱元璋嘆了口氣,“這次的事,你也聽說了吧?”
“臣略知一二。” 朱蝦仁垂首道。
“宮闈之內(nèi),人心叵測啊,” 朱元璋看著他,目光銳利如鷹,“你救了皇長孫,便是救了我大明的未來。說吧,想要什么賞賜?朕都給你。”
“臣不敢居功,” 朱蝦仁站起身,躬身道,“保護皇室,乃臣之本分。若陛下真要賞賜,臣只有一個請求?!?/p>
“哦?你說?!?/p>
“臣懇請陛下,” 朱蝦仁抬起頭,目光坦誠,“此事既已查明,還望陛下顧全太子殿下的體面,勿要將內(nèi)情過多宣揚,以免動搖國本。至于賞賜,臣一無所求,只愿為陛下、為大明,繼續(xù)肝腦涂地?!?/p>
朱元璋聞言,眼中閃過一絲贊賞,隨即又化為深深的審視。這少年不僅有勇有謀,更有如此細致的心思,懂得顧全大局。他想起自己年輕時,也是這般敢作敢為,卻少了幾分朱蝦仁身上的沉穩(wěn)。
“好,好一個‘顧全大局’,” 朱元璋笑了,那笑容里有欣慰,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你果然沒讓朕失望?!?/p>
他站起身,走到朱蝦仁面前,忽然伸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動作竟帶著幾分難得的親昵:“蝦仁,你可知,朕第一次見你時,就覺得你這孩子……跟朕年輕時,有幾分像?!?/p>
朱蝦仁心中猛地一跳,抬眼看向朱元璋,只見他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光芒,似懷念,似感慨,又似在探尋什么。
“陛下說笑了,” 朱蝦仁壓下心中的波瀾,低聲道,“臣乃布衣出身,豈敢與陛下相比?!?/p>
“布衣?” 朱元璋意味深長地重復了一遍,“朕當年,不也是布衣嗎?” 他轉(zhuǎn)過身,背對著朱蝦仁,望著殿外沉沉的夜色,“這天下,是朕從尸山血海里打下來的,將來,也要交給能守得住它的人。蝦仁,你是個好苗子,好好干,朕……看好你。”
朱蝦仁跪在地上,額頭觸地:“臣,必不負陛下厚望!”
從謹身殿出來,夜風吹在臉上,帶著一絲涼意。朱蝦仁抬頭望向星空,心中久久不能平靜。朱元璋那句“跟朕年輕時有幾分像”,如同一塊巨石,在他心中激起了層層漣漪。難道……自己的身世,真的另有隱情?
他想起了父母早亡,想起了家鄉(xiāng)模糊的記憶,想起了馬皇后和朱元璋看他時那異樣的眼神……種種線索交織在一起,讓他隱隱感覺到,自己可能并非父母所說的那樣,只是一個普通的農(nóng)家子弟。
然而,現(xiàn)在并非探尋身世的時候。宮闈驚變剛剛平息,呂氏的倒臺必然會在東宮和朝堂引起連鎖反應,而他作為皇帝眼前的紅人,早已被卷入了權力的中心。
回到將軍府,朱蝦仁沒有休息,而是立刻召集親衛(wèi),吩咐道:“加強戒備,密切關注東宮和朝堂的動靜。另外,替我準備一份名冊,把這些年戰(zhàn)死的弟兄們的家屬再核查一遍,我要親自去慰問?!?/p>
親衛(wèi)領命而去。朱蝦仁走到窗前,看著府中那棵剛栽下的青松,眼中閃過一絲堅定。無論身世如何,他朱蝦仁,生是大明的人,死是大明的鬼。他會用自己的方式,守護這片土地,守護那些信任他的人。
而此刻的皇宮深處,朱元璋站在奉天殿的丹陛上,望著南京城的萬家燈火,對身邊的內(nèi)侍輕聲道:“去把老太監(jiān)王忠叫來,就是當年跟著朕從濠州出來的那個?!?/p>
內(nèi)侍一愣,連忙應道:“奴婢遵旨?!?/p>
王忠是朱元璋的老部下,當年戰(zhàn)亂中曾負責過一些隱秘事務。朱元璋此刻召見他,顯然是要追查某些塵封已久的往事。
朱蝦仁的身世之謎,在經(jīng)歷了這場宮闈驚變之后,終于被帝王正式提上了日程。而他本人,卻對此一無所知,依舊在為大明的江山社稷,奔波勞碌。
南京的夜色依舊深沉,一場更大的風暴,正在悄然醞釀。而朱蝦仁,這位從尸山血海中走出的少年將軍,即將迎來他人生中最震撼的真相,也將肩負起更加沉重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