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口的傷,像是一個永遠無法結(jié)痂的潰爛瘡口,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細(xì)細(xì)密密的疼。蕭絕那七次取血的靈力,陰冷霸道,如同跗骨之蛆,日夜不停地侵蝕著我的經(jīng)脈和那點可憐的本源生機。系統(tǒng)面板上那個灰暗的圖標(biāo)——代表我自身健康狀態(tài)的標(biāo)識,數(shù)值已經(jīng)低得可憐,旁邊還有一個“蝕心寒毒(疊加)”的負(fù)面狀態(tài)在緩慢地閃爍紅光,后面跟著一個令人絕望的倒計時。
那是蕭絕每一次取血時,刻意注入的寒毒。他說,這是為了防止我“任務(wù)完成得太快”。
我扶著冰冷的墻壁,每一步都走得異常艱難,腳步虛浮,像踩在棉花上。每一次邁步,心口都傳來沉悶的鈍痛,冰冷的寒氣順著四肢百骸蔓延,指尖凍得麻木。穿過曲折的回廊,抄手游廊外是王府精心打理的花園,奇花異草爭奇斗艷,一派奢靡景象。幾個衣著光鮮、環(huán)佩叮當(dāng)?shù)氖膛酥斜P走過,看到我,立刻像見了什么不潔之物,遠遠地避開,聚在一起,毫不掩飾地指指點點,竊竊私語清晰地鉆進我的耳朵。
“瞧,又是那個下賤的凡人?!?/p>
“王爺真是心善,留她一條命……”
“聽說她死皮賴臉纏著王爺,妄想飛上枝頭呢!”
“也不照照鏡子,連給柳小姐提鞋都不配……”
柳煙兒。這個名字像一根細(xì)小的毒刺,輕輕扎了一下,帶來一陣熟悉的麻木鈍痛。蕭絕心尖上的白月光,王府里人人巴結(jié)的未來女主子。也是……無數(shù)次將我推向更深地獄的那只手。
我垂下眼,不去看那些鄙夷的目光,只是更用力地抓緊了胸口的衣襟,試圖壓住那里翻涌的寒氣與疼痛。轉(zhuǎn)過一個回廊角,迎面撞見了一行人。
柳煙兒被幾個侍女簇?fù)碇?,正娉娉婷婷地走來。她穿著一身煙霞色的軟羅紗裙,襯得肌膚勝雪,身段玲瓏。眉目如畫,氣質(zhì)溫婉,行走間帶著一股弱柳扶風(fēng)的韻致。只是那雙翦水秋瞳深處,此刻清晰地映著我蒼白狼狽的身影,掠過一絲極快、卻又冰冷刺骨的得意。
她蓮步輕移,故意朝我的方向靠近。
擦肩而過的瞬間,柳煙兒腳下像是被什么絆了一下,身體猛地一個趔趄,口中發(fā)出一聲短促驚慌的嬌呼:“啊呀!”
“小姐!”旁邊的侍女反應(yīng)極快,夸張地尖叫起來,七手八腳地去扶她。
與此同時,柳煙兒手中那個捧著的、一看就極其名貴的纏枝牡丹白玉瓶,脫手飛出,不偏不倚,朝著我站立的方向摔落!
“砰——!”
一聲清脆刺耳的碎裂聲炸開!價值連城的玉瓶在我腳邊摔得粉碎,碎片四濺,晶瑩的碎玉渣子甚至有幾片崩到了我的裙角和裸露的腳踝上,劃出幾道細(xì)小的血痕。
一切都發(fā)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柳煙兒在侍女的攙扶下站穩(wěn),臉色發(fā)白,眼圈瞬間就紅了,泫然欲泣地望著地上那一攤碎片,聲音顫抖著,充滿了難以置信的委屈和驚懼:“我的……我的白玉瓶……那是……那是王爺特意為我尋來的生辰禮啊!”她抬起淚眼,目光直直地刺向我,帶著控訴,“林姑娘,你……你為何要推我?”
周圍的空氣瞬間凝固了。那些侍女立刻將矛頭對準(zhǔn)了我,眼神兇狠得像要撲上來將我撕碎。
“是她!是她故意撞倒了小姐!”
“我看見了!就是她伸腳絆了小姐!”
“好惡毒的心思!竟敢毀壞王爺賜給小姐的珍寶!”
尖利的指責(zé)如同冰雹般砸下。我站在原地,心口的傷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和柳煙兒顛倒黑白的指控而劇烈地抽痛起來,寒氣上涌,眼前一陣陣發(fā)黑。我張了張嘴,喉嚨干澀發(fā)緊,想辯解,卻發(fā)現(xiàn)自己連發(fā)出聲音都困難。柳煙兒的眼淚,侍女們眾口一詞的指控,構(gòu)成了一張密不透風(fēng)的網(wǎng),將我牢牢困在中央。
“吵什么?”
一個冰冷、帶著明顯不耐的低沉男聲自身后響起。如同寒流席卷,瞬間讓喧鬧的走廊死寂一片。
蕭絕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回廊的另一端。他依舊是一身玄衣,身形挺拔,面容冷峻,帶著生人勿近的凜冽氣場。他的目光先是落在柳煙兒那張梨花帶雨、我見猶憐的臉上,眉心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隨即,那冰冷如實質(zhì)的視線便掃了過來,落在我身上,帶著審視和一種早已預(yù)料的厭惡。
柳煙兒立刻像找到了主心骨,淚水漣漣地?fù)淞诉^去,聲音哽咽破碎:“王爺!您可要為煙兒做主!煙兒方才好端端地走著,林姑娘她……她不知為何突然撞過來,煙兒沒站穩(wěn),失手打碎了您賜下的白玉瓶……”她哭得肩膀聳動,楚楚可憐,“都是煙兒不好,沒能護住王爺?shù)男囊狻?/p>
蕭絕的目光掠過地上那攤刺眼的碎片,又回到柳煙兒滿是淚痕的臉上。他伸出手,動作稱得上溫和地扶住了柳煙兒微微顫抖的肩膀,低沉的聲音里帶著安撫:“一個瓶子而已,碎了便碎了,人沒事就好。”
那溫和,如同一把燒紅的匕首,狠狠捅進我的心口,比任何寒毒都要致命。他甚至連問都沒問我一句。在柳煙兒的眼淚面前,我的存在,我的辯解,都是如此多余和可笑。
他的視線終于再次落在我身上,那里面只剩下刺骨的冰寒和毫不掩飾的嫌惡?!傲滞?,”他喚我的名字,每個字都像淬了冰,“又是你?”
那眼神,冰冷、銳利、充滿了居高臨下的審判。仿佛在說:看,果然又是你,你這個不安分的、充滿心機的攻略者。
心口那股翻涌的寒意猛地沖上頭頂,激得我眼前一陣發(fā)黑。我用力掐著自己的掌心,用疼痛逼迫自己保持一絲清明。喉嚨里堵得厲害,我艱難地吸了一口氣,聲音嘶啞得像破舊的風(fēng)箱:“我……沒有推她。是她自己……”
“夠了!”蕭絕厲聲打斷,眉宇間戾氣陡生。他顯然一個字都不想聽。他扶著柳煙兒,目光掃過我蒼白的臉和腳踝上被碎片劃出的血痕,那眼神里沒有絲毫憐惜,只有更深的厭煩?!笆聦崝[在眼前,你還敢狡辯?柳小姐心善,不與你計較,你卻變本加厲,手段如此下作!”
他頓了頓,目光如同冰冷的鐵鉗鎖住我,一字一句,清晰地宣判:“看來本王對你還是太過仁慈,讓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來人!”
兩名氣息冷肅、身穿王府侍衛(wèi)服飾的彪形大漢應(yīng)聲而出。
“拖下去?!笔捊^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冷酷得如同在處置一件垃圾,“府規(guī)處置。鞭二十,就在這院中行刑,讓所有人都看看,心懷不軌、構(gòu)陷主子的下場!”
“王爺!”柳煙兒依偎在蕭絕身邊,聞言抬起淚眼,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袖,聲音柔柔弱弱,帶著恰到好處的不忍,“林姑娘她……她身子似乎不好,這鞭刑……會不會太重了些?煙兒……煙兒受點委屈沒關(guān)系的,只要王爺信煙兒就好……”
她這看似求情的話,無異于火上澆油。
蕭絕低頭看了她一眼,眼神似乎更冷了幾分,對我那點微末的“心機”更加深惡痛絕?!盁焹翰槐靥孢@等蛇蝎心腸之人求情?!彼p輕拍了拍柳煙兒的手背,再轉(zhuǎn)向我時,眼神已是一片凍徹骨髓的寒意,“今日若輕縱了她,日后王府還有何規(guī)矩可言?拖下去!立刻行刑!”
最后四個字,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那兩名侍衛(wèi)如狼似虎地?fù)淞松蟻?,冰冷粗糙的大手毫不留情地鉗制住我的雙臂,巨大的力量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我本就虛弱,心口的劇痛和蝕骨的寒毒讓我根本無力掙扎,像一片枯葉般被他們粗暴地拖拽著,踉踉蹌蹌地拖向回廊外開闊的庭院中央。
初冬的風(fēng)已經(jīng)帶著凜冽的寒意,刀子般刮過臉頰。我被狠狠摜倒在冰冷堅硬、鋪著細(xì)碎砂石的地面上,膝蓋和手肘傳來尖銳的疼痛。塵土嗆進喉嚨,引起一陣劇烈的咳嗽,每一次咳嗽都撕扯著心口的傷,眼前金星亂冒。
四周很快圍滿了王府的下人。他們站在回廊下、臺階上,遠遠地看著,眼神里有好奇,有冷漠,更多的是一種司空見慣的麻木和一絲隱藏的幸災(zāi)樂禍。柳煙兒被蕭絕半擁在懷里,站在不遠處回廊的陰影下。她微微側(cè)著頭,靠在蕭絕胸前,似乎不忍看這“殘忍”的一幕,長長的睫毛垂著,遮住了眼底深處那抹一閃而過的、淬毒的快意。
侍衛(wèi)手中的長鞭被取來了。浸過鹽水的牛皮鞭,黝黑發(fā)亮,鞭梢在冷風(fēng)中微微晃動,發(fā)出細(xì)微而令人膽寒的破空聲。
沒有多余的言語,也沒有絲毫憐憫。執(zhí)鞭的侍衛(wèi)面無表情,手臂高高揚起,帶著呼嘯的風(fēng)聲,狠狠抽下!
“啪——!”
第一鞭!
鞭梢撕裂空氣,發(fā)出尖銳的爆鳴,狠狠地咬在我的后背上。單薄的衣衫瞬間破裂,皮開肉綻!難以形容的劇痛如同火山噴發(fā)般在背上炸開,瞬間席卷了所有神經(jīng)?;鹄崩钡淖茻兄?,是浸入骨髓的冰冷和尖銳的撕裂感。身體控制不住地向前猛地一撲,喉嚨里壓抑的痛呼沖口而出,又被我死死咬住嘴唇堵了回去,只化作一聲悶哼,血腥味在口中彌漫開來。
“啪!啪!啪!”
鞭子如同冰冷的毒蛇,一鞭接著一鞭,毫不留情地抽打下來。每一次落下,都伴隨著皮肉被撕裂的悶響和刺骨的劇痛。我蜷縮在冰冷的地面上,身體隨著鞭打劇烈地抽搐。后背、肩膀、手臂……火辣辣的一片,感覺不到具體的傷痕,只有無邊無際的、要將人徹底吞噬的痛楚海洋。蝕心寒毒被這劇烈的疼痛和外界的寒氣徹底激發(fā),瘋狂地在體內(nèi)流竄,與鞭傷的火熱交織在一起,冰火兩重天,幾乎要將我的靈魂都撕碎。
冷汗如瀑般涌出,瞬間浸透了殘破的衣衫,黏膩地貼在傷口上,帶來另一重折磨。牙齒死死咬住下唇,已經(jīng)咬得血肉模糊,唯有如此才能勉強抑制住那瀕臨崩潰的慘叫。視線被汗水、生理性的淚水和劇痛帶來的黑暗模糊,只能看到眼前地面上灰黑色的砂石,還有自己顫抖的手指摳進泥土里帶出的污跡。
恍惚間,似乎能聽到周圍人群低低的吸氣聲,還有柳煙兒那壓抑的、假惺惺的抽泣。但最清晰的,是鞭子撕裂空氣、撕裂皮肉的恐怖聲響,以及自己沉重急促、如同破風(fēng)箱般的喘息。
每一鞭落下,都像是在抽打我那早已千瘡百孔、卻還固執(zhí)地殘留著一絲溫?zé)岬牡胤?。是為了什么堅持到現(xiàn)在?是為了那渺茫的回家希望?還是……為了眼前這個冷酷地宣判我受刑,此刻正擁著另一個女人冷眼旁觀的男人?
意識在劇痛和寒毒的夾擊下開始模糊。劇痛如同滔天巨浪,一浪高過一浪,無情地沖擊著搖搖欲墜的堤壩。后背早已失去了知覺,只有一片麻木的、灼燒的混沌。蝕心寒毒趁機肆虐,像無數(shù)條冰寒的毒蛇鉆入四肢百骸,啃噬著骨髓,凍結(jié)著血液。每一次呼吸都變得無比艱難,冰冷的空氣吸入肺腑,如同吸入無數(shù)細(xì)小的冰針。
鞭打聲似乎變得遙遠了。
執(zhí)鞭侍衛(wèi)的手臂再次揚起,那黝黑的、帶著倒刺的鞭影在模糊的視線中劃過一道死亡的弧線。我甚至沒有力氣去感知下一鞭會落在哪里。
就在這意識即將徹底沉入黑暗的瞬間,一個冰冷的、毫無情緒的機械音突兀地在我的腦海最深處響起:
【警告!宿主生命體征急劇下降!蝕心寒毒侵蝕加深!請立即脫離危險環(huán)境!請立即脫離危險環(huán)境!】
這聲音像一道微弱卻清晰的電流,短暫地刺破了疼痛的迷霧。系統(tǒng)……是那個把我送到這地獄,又許諾給我回家之路的系統(tǒng)。它還在。
然而,這提醒在此刻顯得如此蒼白無力。脫離?如何脫離?掙脫這鐵鉗般侍衛(wèi)的手?逃離這座森嚴(yán)如牢籠的王府?逃離……那個掌控著我生殺予奪的男人蕭絕的目光?
荒謬。
就在這短暫的清醒間隙,我渙散的目光下意識地,穿過攢動的人腿縫隙,投向回廊陰影下的那個方向。
蕭絕站在那里。玄色的衣袍在初冬灰白的天光下顯得格外沉凝,像一尊沒有溫度的雕像。他依舊半擁著柳煙兒,姿勢帶著一種宣告所有權(quán)的保護意味。柳煙兒的臉埋在他胸前,肩膀微微聳動,似乎在哭泣。
而蕭絕的臉……那張我曾無數(shù)次在心底描摹過的、俊美無儔的臉,此刻沒有任何表情。沒有憤怒,沒有快意,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動容。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漠然。他的目光平靜地落在我身上,像是在看一件無關(guān)緊要、正在被處理的垃圾。那眼神,比呼嘯的北風(fēng)更冷,比浸透鹽水的鞭子更利,比蝕心的寒毒更讓人絕望。
最后一絲微弱的光,在那片深潭般的漠然注視下,“噗”地一聲,熄滅了。
原來,心死的感覺,是連痛都麻木的虛無。
黑暗徹底吞噬了我。身體最后的感知,是冰冷粗糙的地面,還有背上那一片早已失去知覺的、濕熱的黏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