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字碑的裂縫還在滲血,像條永遠(yuǎn)流不干的傷口。陳慫盯著值班室窗戶里的燈光,杜鐵骨的影子被燭火拉得老長,映在墻上像只張開翅膀的蝙蝠。那半塊玉佩在他指間轉(zhuǎn)著圈,綠光隨著動作忽明忽暗,像在給某個(gè)暗號計(jì)數(shù)。
“咳咳……”
墻那頭的咳嗽聲突然急促起來,蘇罵罵的指甲在石壁上刮出凌亂的摩斯密碼,這次不再是警告,而是絕望的呼救:“他們要割我舌頭…… 因?yàn)槲夷苷f字……”
割舌?
陳慫的心臟像被冰錐刺穿,血液瞬間凍成了塊。文獄里最陰毒的刑罰不是砍頭,是割舌 —— 讓你永遠(yuǎn)說不出字,連比劃的資格都被剝奪。他們?yōu)槭裁匆獙μK罵罵下手?因?yàn)樗芸炊钭??還是因?yàn)樗赖诰艑拥拿孛埽?/p>
他撲到鐵欄桿前拼命搖晃,鐵鏈撞擊的 “哐當(dāng)” 聲在走廊里回蕩,卻只引來獄卒的怒罵:“瘋了?再吵把你舌頭也割了!”
割舌的威脅像條毒蛇,纏住了他的喉嚨。陳慫死死咬住嘴唇,嘗到淡淡的血腥味 —— 失語丹的效力還沒退,他現(xiàn)在本就說不出話,可這威脅帶來的恐懼,比烙鐵燙在手上更刺骨。
“拖出來!”
值班室的門突然打開,杜鐵骨站在門口,黑袍在夜風(fēng)中獵獵作響。兩個(gè)獄卒立刻沖上來,用粗麻繩捆住陳慫的胳膊,拖拽著往走廊盡頭走。他的肋骨還在疼,每被拽一步,都像有把鈍刀在胸腔里攪動。
經(jīng)過禁字碑時(shí),裂縫里的活字突然躁動起來,紅色的軀體在黑暗中翻滾,發(fā)出細(xì)碎的 “沙沙” 聲,像在替他求饒。陳慫盯著那些字,突然想起王大麻子塞給他的老儒生碎骨 —— 能讓活字聽你話。
他悄悄握緊碎骨,指尖的血滲進(jìn)骨縫。奇妙的事情發(fā)生了,那些躁動的活字突然安靜下來,順著裂縫爬回深處,只留下幾滴暗紅色的液珠,在石板上拼出個(gè)模糊的 “舌” 字。
這是警告?還是提示?
沒等他想明白,已經(jīng)被拖進(jìn)了刑訊室。
刑訊室正中央擺著張鐵桌,上面放著五花八門的刑具:生銹的烙鐵、帶倒刺的鞭子、閃著寒光的夾棍…… 墻角堆著幾捆沾血的稻草,空氣里彌漫著鐵銹和血腥混合的惡臭,聞起來像座腐爛的屠宰場。
張啟山坐在太師椅上,手里把玩著個(gè)銀制煙盒,盒面上刻著 “清正廉明” 四個(gè)金字,在燭火下閃著諷刺的光。他的官服上還沾著活字啃咬的破洞,雖然用針線縫補(bǔ)過,卻依然像塊打滿補(bǔ)丁的破布。
“聽說你會比劃?” 張啟山吐出個(gè)煙圈,煙霧繚繞中,他的小眼睛瞇成條縫,像只算計(jì)著獵物的狐貍,“不用嘴就能作詩?挺能耐啊?!?/p>
陳慫被按在刑具架上,手腕被鐵鏈鎖得死死的。他看著張啟山,突然想起老儒生說的 “字能殺人”—— 如果不能說,那就比劃。
“給我打?!?張啟山的聲音突然變冷,“打到他能用嘴求饒為止?!?/p>
獄卒舉起鞭子,帶倒刺的鞭梢劃破空氣,“啪” 地抽在陳慫背上。劇痛像潮水般涌來,他疼得渾身發(fā)抖,卻死死咬住嘴唇?jīng)]敢出聲。背上的傷口裂開了,血浸透了衣服,滴在地上,發(fā)出 “嗒嗒” 的聲響。
一鞭,兩鞭,三鞭……
陳慫的意識漸漸模糊,眼前開始發(fā)黑。可他的手指卻在暗中活動,借著身體晃動的掩護(hù),比劃出一個(gè)個(gè)奇怪的手勢:左手拇指按住食指第二節(jié),右手五指張開成扇形,然后雙手交叉,指尖指向張啟山的煙盒。
“他在干什么?” 張啟山皺起眉頭,揮手示意獄卒停手。
陳慫沒有停,繼續(xù)比劃:左手握拳,右手食指從拳心穿過,然后雙手成爪狀,做撕扯的動作,最后指向張啟山腰間的玉佩。
“裝瘋賣傻!” 張啟山的臉沉了下來,“給他上夾棍!我看他的手指還能不能比劃!”
夾棍是文獄里專門對付 “字犯” 的刑具,能把手指夾得血肉模糊,讓你再也握不住筆,更別提比劃手勢。獄卒獰笑著拿起夾棍,就要往陳慫的手指上套。
“等等?!?/p>
杜鐵骨突然開口,從懷里掏出本小冊子,翻到空白頁:“讓他劃。我倒要看看,這啞語里藏著什么反詩?!?/p>
陳慫的心臟猛地一跳。
杜鐵骨在幫他?還是想借此抓住更多把柄?
他沒有猶豫,借著獄卒愣神的瞬間,雙手飛快地比劃起來:先是左手成掌,右手食指在掌心畫圈,然后雙手交叉成 “十” 字,最后拇指朝下,狠狠戳向地面。
一遍,兩遍,三遍……
他的動作越來越快,越來越用力,指尖因?yàn)橛昧Χl(fā)白,鐵鏈勒得手腕生疼也毫不在意。這些手勢在別人看來雜亂無章,可陳慫知道,這是他用生命創(chuàng)造的 “啞語詩”——
“圈錢十字下,貪腐入地門”
每一個(gè)手勢都是個(gè)字,每一組動作都是句詩,罵的是張啟山的貪贓枉法,罵的是文獄的顛倒黑白。獄卒們看得一頭霧水,張啟山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卻抓不到任何把柄 —— 他看不懂。
“這是什么鬼東西?” 張啟山把煙盒摔在桌上,“胡比劃什么!給我夾!”
夾棍 “咔噠” 一聲鎖住了陳慫的手指,獄卒獰笑著轉(zhuǎn)動把手。劇痛像電流般竄遍全身,指骨仿佛要被生生夾碎,陳慫疼得眼前發(fā)黑,冷汗順著額頭往下淌,滴在鐵桌上,濺起細(xì)小的水花。
可他的眼神依然倔強(qiáng),嘴角甚至勾起抹嘲諷的笑 —— 你們看不懂,這就夠了。
“停?!?杜鐵骨突然合上小冊子,上面畫滿了陳慫的手勢,像幅抽象的畫,“我看他是真瘋了。帶下去吧,讓他在牢房里好好‘比劃’。”
張啟山顯然不甘心,卻又找不到發(fā)作的理由,只能冷哼一聲:“別讓他?;樱∶魈煲沁€敢裝啞,我親自割了他的舌頭!”
陳慫被拖回牢房時(shí),手指已經(jīng)腫得像胡蘿卜,血肉模糊,連握拳都做不到。王大麻子早在牢門口等著,手里捧著個(gè)黑乎乎的藥罐,看見他這副模樣,眼圈瞬間紅了。
“這群畜生……” 王大麻子咬牙切齒地罵著,小心翼翼地給陳慫上藥,“這夾棍最損,能把指骨夾出裂紋,以后怕是再也握不住筆了?!?/p>
陳慫看著自己的手,這雙手寫過反詩,畫過地圖,比劃過啞語詩,現(xiàn)在卻像團(tuán)爛肉。他突然想起老儒生的話,“字在血里,不用嘴說”—— 就算握不住筆,就算沒了舌頭,只要血還在,字就還在。
“他們…… 要割蘇姑娘的舌頭……” 陳慫用還能動的拇指和食指比劃著。
王大麻子的手猛地一頓,藥汁灑了出來:“你說什么?蘇丫頭?”
他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像是聽到了什么可怕的消息,匆匆收拾好藥罐就要走:“我去想想辦法…… 你別亂動,明天張啟山肯定還會來?!?/p>
王大麻子走后,牢房里陷入死寂。陳慫靠在墻上,看著窗外的月亮,突然想起蘇罵罵用銅鏡反射陽光的樣子 —— 她總是那么聰明,總能找到傳遞消息的辦法。
他試著活動手指,想再比劃一遍啞語詩,可指尖剛碰到一起,就疼得倒吸冷氣。就在這時(shí),對面牢房的墻上突然閃過一道亮光,像流星劃過黑暗。
是銅鏡!
陳慫趕緊抬頭,看見對面墻上映著個(gè)晃動的光斑,隨著光斑移動,墻上漸漸浮現(xiàn)出他白天比劃的手勢影子,只是被拉得很長,像皮影戲里的人物。
影子做出左手成掌、右手畫圈的動作,然后交叉成 “十” 字,最后拇指朝下 —— 蘇罵罵在模仿他的啞語詩!
緊接著,光斑開始寫字,在墻上投下歪歪扭扭的筆畫:“圈錢?十字?地門?”
陳慫的心臟狂跳起來。她看懂了!蘇罵罵看懂了他的啞語詩!
他用沒受傷的拇指指向窗外的月亮,然后指向張啟山所在的值班室方向,最后握拳捶了捶自己的胸口 —— 那是 “張” 字的啞語。
對面的光斑停頓了片刻,很快回應(yīng):“張啟山?貪錢入地?”
陳慫用力點(diǎn)頭,眼眶突然有些濕潤。在這連說話都危險(xiǎn)的文獄里,有人能看懂他的手勢,能明白他藏在啞語里的憤怒和反抗,這比任何藥物都能止痛。
就在這時(shí),走廊里傳來腳步聲,獄卒舉著火把走了過來,手里端著個(gè)黑瓷碗,碗里的液體泛著詭異的綠色,散發(fā)著刺鼻的草藥味。
“喝了?!?獄卒把碗塞進(jìn)牢門,聲音里帶著幸災(zāi)樂禍,“張大人說了,既然你喜歡裝啞,就給你灌點(diǎn)啞藥,讓你一輩子都不用說話?!?/p>
啞藥!
陳慫的瞳孔驟然收縮。這比割舌更惡毒!割舌只是不能說,啞藥卻能毀掉喉嚨,讓你連氣音都發(fā)不出來!
他后退幾步,搖著頭,喉嚨里發(fā)出 “嗬嗬” 的聲響,像是在哀求,又像是在反抗。
“敬酒不吃吃罰酒!” 獄卒粗暴地伸進(jìn)手,捏住陳慫的下巴,強(qiáng)迫他張開嘴,將那碗綠色的液體灌了進(jìn)去。
苦澀的藥汁滑過喉嚨,像吞了口滾燙的烙鐵,火燒火燎的疼。陳慫拼命掙扎,卻只能眼睜睜看著藥汁咽下去,喉嚨里的灼痛感越來越強(qiáng),最后連氣音都發(fā)不出來了。
“這就對了?!?獄卒滿意地笑了,收起碗轉(zhuǎn)身離開,“安安靜靜做個(gè)啞巴,還能多活幾天。”
牢房里再次陷入死寂,這次是真正的死寂 —— 連咳嗽聲都發(fā)不出來的死寂。陳慫癱坐在地上,喉嚨里像塞了團(tuán)火,每呼吸一次都疼得鉆心。他知道,從現(xiàn)在起,他連比劃的資格都可能被剝奪,只能像塊石頭,任人擺布。
不知過了多久,他感覺舌下有些發(fā)癢,像是有什么東西要鉆出來。陳慫下意識地用舌頭舔了舔,摸到個(gè)凸起的小點(diǎn),像是結(jié)痂的傷口。
是白天被自己咬破的地方?
他用手指摳了摳,指尖沾到點(diǎn)粘稠的液體,放在鼻尖聞了聞 —— 是血!而且是帶著淡淡墨香的血!
是老儒生的血!
陳慫的心臟猛地一跳。他突然想起老儒生臨死前,曾用帶血的手指碰過他的嘴,當(dāng)時(shí)只覺得舌下有點(diǎn)疼,沒太在意 —— 原來老儒生把血藏在了他的舌下!
他趕緊用手指蘸著舌下的血,往墻上抹。奇妙的事情發(fā)生了,那些血珠落在墻上,竟發(fā)出淡淡的綠光,像螢火蟲在黑暗中飛舞。更詭異的是,綠光組成了幾個(gè)模糊的字:
“十七石米,入私倉”
是張啟山的貪腐賬目!和 13 章燙疤滲出的 “十七”,和家書上顯露出的片段,完全吻合!
陳慫的呼吸驟然急促起來。老儒生早就知道他會有這么一天!早就把罪證藏在了他的舌下!這血里不僅有字,還有能讓字顯形的力量,連啞藥都掩蓋不了!
就在這時(shí),他感覺喉嚨里的灼痛感減輕了些,雖然還是說不出話,卻能感覺到藥勁在消退。陳慫的心里涌起個(gè)大膽的猜測 —— 這啞藥是假的!
是杜鐵骨!一定是他!他知道老儒生的血藏在舌下,知道張啟山會逼他說話,所以故意讓獄卒灌假的啞藥,既讓他躲過割舌的刑罰,又能讓他繼續(xù)隱藏罪證!
這個(gè)杜鐵骨,到底想干什么?
陳慫的腦子亂成一團(tuán)麻。他看著墻上綠光組成的賬目,看著自己血肉模糊的手指,看著窗外漸漸亮起的天色,突然有了個(gè)更瘋狂的想法 —— 既然不能說,不能寫,那就用全身來作詩!
他用還能動的手指,沾著墻上的血,開始在地上比劃。這次不再是簡單的手勢,而是把整個(gè)身體都融入進(jìn)去:彎腰時(shí)是 “山” 字,伸臂時(shí)是 “人” 字,側(cè)身時(shí)是 “反” 字……
他在跳一首啞語詩,一首用身體和鮮血寫就的反詩。
月光透過鐵欄桿照進(jìn)來,在地上投下他扭曲的影子,像幅流動的水墨畫。對面牢房的銅鏡再次反射出光斑,這次不再是模仿,而是隨著他的動作閃爍,像在為他伴奏。
陳慫知道,蘇罵罵在看,王大麻子在看,甚至可能杜鐵骨也在看。他們或許看不懂這首用身體寫就的詩,但他們一定能感受到其中的憤怒和反抗 —— 那是藏在骨頭里的詩,是殺不死的詩。
跳累了,他癱坐在地上,看著墻上的綠光賬目,突然想起王大麻子說的 “字冢要滿了”。他用手指沾著血,在綠光旁邊比劃了個(gè) “九” 字,又比劃了個(gè) “?!?字。
就在這時(shí),奇怪的事情發(fā)生了。
當(dāng)他的血指劃過 “九” 和 “?!?時(shí),地面突然劇烈震動起來,墻上的磚石簌簌作響,像是有什么東西要從里面鉆出來。陳慫趕緊扶住墻壁,感覺腳下的石板在松動,露出個(gè)黑黢黢的洞口。
洞口里傳來 “沙沙” 的聲音,很輕,卻異常清晰。
是寫字聲。
有人在洞底寫字。
陳慫的心臟提到了嗓子眼。他趴在地上,往洞口里看 —— 黑暗中,似乎有支筆在自動書寫,筆尖劃過紙張的聲音,像無數(shù)只蟲子在爬,又像無數(shù)個(gè)字在歡呼。
是第九層的字冢?還是那個(gè)失散的筆友?
他剛要伸手去摸,洞口突然噴出股黑色的霧氣,帶著濃郁的墨香。陳慫被霧氣嗆得咳嗽起來,等霧氣散去,洞口已經(jīng)消失了,地上只留下個(gè)模糊的 “18” 字樣,像是用血寫的。
18。
陳慫的瞳孔驟然收縮。從他被抓進(jìn)文獄到現(xiàn)在,正好十八天。
13 章的 “十七”,18 章的 “十八”,難道這些數(shù)字在倒計(jì)時(shí)?
倒計(jì)時(shí)結(jié)束那天,會發(fā)生什么?是字冢暴動,還是文獄崩塌?
他看著墻上漸漸暗淡的綠光,看著自己血肉模糊的手指,突然明白了蘇罵罵說的 “再不動手就晚了”—— 留給他們的時(shí)間,不多了。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