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演完畢,每一個細節(jié)都如同精密的齒輪,嚴絲合縫地嚙合在一起。祁同偉緩緩?fù)鲁鲆豢跐釟猓菤庀⒃诒涞目諝庵心梢坏蓝虝旱陌嘴F。他側(cè)過頭,目光落在旁邊地鋪上那個蜷縮的身影上。
“三腳貓!” 聲音不高,卻像一塊冰冷的生鐵砸在黏膩污濁的空氣里,帶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間蓋過了風扇的吱呀和屋頂?shù)挠昶俎Z鳴。
地上那團黑影猛地一哆嗦,像被電擊了一樣彈坐起來。一張年輕卻帶著長期混跡底層形成的油滑和憊懶的臉露了出來,頭發(fā)亂得像雞窩,嘴角還掛著亮晶晶的口水痕跡。
他睡眼惺忪,茫然地看向祁同偉:“祁…祁哥?咋…咋了?做…做噩夢了?” 聲音含糊,帶著濃重的睡意和一絲本能的畏懼。眼前這個祁哥,平時雖然也嚴肅,但此刻的眼神,冷得像孤鷹嶺深冬的石頭,讓他心底莫名發(fā)毛。
祁同偉沒有回答,只是盯著他。那目光沉甸甸的,仿佛有實質(zhì)的重量,壓得“三腳貓”那點殘存的睡意瞬間煙消云散,脊背不由自主地挺直了些。
“起來。”祁同偉的聲音依舊低沉平穩(wěn),卻帶著一種無形的、令人心悸的壓迫感,那是久居上位者發(fā)號施令時深入骨髓的習慣,此刻在這具年輕的身體里蘇醒,顯得格外突兀而懾人。“去,把老馬、大劉、趙瘸子、還有剛子,都叫過來。立刻,馬上!”
“三腳貓”被這語氣激得一個激靈,殘留的睡意徹底被嚇飛了。他手忙腳亂地爬起來,也顧不上穿鞋,光著腳丫子踩在冰冷黏膩的水泥地上,含糊地應(yīng)了一聲:“哎!哎!祁哥你等著!” 跌跌撞撞地沖向網(wǎng)吧更深處那幾個同樣鼾聲如雷的角落。
祁同偉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窗外。一道刺目的慘白閃電撕裂厚重的雨幕,瞬間將外面泥濘的山路、狂舞的樹影、破敗的鐵皮屋頂照得一片猙獰雪亮,旋即又被更深的黑暗吞噬。緊隨而至的炸雷,仿佛就在頭頂爆開,震得整個網(wǎng)吧的鐵皮頂棚都在嗡嗡作響,灰塵簌簌落下。
閃電照亮了他年輕卻刻滿風霜的臉。雨水在骯臟的玻璃窗上瘋狂流淌,扭曲了窗外的景象,也扭曲了他眼中那片深不見底的寒潭。那里面,沒有恐懼,沒有迷茫,只有一種近乎冷酷的專注和一種蟄伏猛獸即將撲擊前的絕對平靜。
他緩緩抬起手,無意識地摸向自己左肩胛骨下方的位置。指尖隔著潮濕的背心布料,能感受到皮膚下肌肉的輪廓和骨骼的堅硬。就是這里。幾個小時后,一顆滾燙的、帶著死亡氣息的鋼珠,將按照他精確計算好的劇本,撞擊在這里,制造出驚心動魄的“英雄”瞬間。
代價?不,這是投資。一場用短暫痛苦和精準表演,換取未來無限可能的、穩(wěn)賺不賠的投資。
網(wǎng)吧深處傳來踢踢踏踏的腳步聲和壓低的不滿嘟囔聲。很快,四個睡眼惺忪、衣衫不整的男人被“三腳貓”連推帶搡地弄了過來,聚集在祁同偉面前狹窄的空間里。老馬年紀最大,一臉褶子,眼神渾濁卻帶著點老油子的世故;大劉身材魁梧,但此刻縮著脖子,顯得有些遲鈍;趙瘸子一條腿不利索,靠著墻才站穩(wěn);剛子最年輕,臉上還帶著被吵醒的煩躁。
“祁隊,這深更半夜,又下這么大雨,啥事???”老馬揉著眼睛,語氣帶著明顯的不耐煩,“離天亮還早著呢,毒販子也得睡覺不是?”
“就是,祁哥,這鬼天氣,出去不得淋成落湯雞?有啥事不能等雨小點?”剛子打了個大大的哈欠,附和道。
祁同偉轉(zhuǎn)過身,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燈,緩緩掃過眼前這四張寫滿困倦、不耐和一絲茫然的臉。
網(wǎng)吧昏暗的光線在他臉上投下深深的陰影,讓他本就棱角分明的輪廓顯得更加冷硬。他沒有立刻說話,只是沉默著,任由窗外肆虐的暴雨聲和頭頂風扇的呻吟填補著寂靜。這沉默像一塊不斷加壓的巨石,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心頭,驅(qū)散了他們最后一點睡意,不安開始悄然滋生。
“我心里不踏實?!逼钔瑐ソK于開口,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每一個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份量?!翱傆X得……哪里不對勁?!?/p>
他微微蹙著眉,眼神投向窗外無邊無際的黑暗雨幕,仿佛在捕捉某種無形的威脅。這神態(tài),結(jié)合他“英雄”的身份(盡管還未正式加冕)和平日里還算靠譜的表現(xiàn),讓幾個隊員下意識地收斂了臉上的不滿。
“不對勁?祁隊,你…你是不是太緊張了?”大劉甕聲甕氣地問,搓了搓粗壯的手臂,似乎想驅(qū)散那股莫名的寒意。
“緊張?”祁同偉嘴角扯出一個極淡、幾乎看不見的弧度,像是自嘲,又像是某種更深沉的情緒?!耙苍S是吧。但你們想想,這次的情報來得太模糊,‘上面’只派了我們這幾個人,幾條破槍,就把我們?nèi)拥竭@孤鷹嶺來啃硬骨頭。” 他刻意在“上面”兩個字上加了點不易察覺的、冰冷的重量。
這話像一根細針,精準地刺破了隊員們心底那層被壓抑的不滿。老馬的眉頭皺得更緊了,趙瘸子扶著墻的手微微用力,剛子臉上的煩躁也變成了疑慮。是啊,這安排,本身就透著股敷衍和輕視,幾乎就是讓他們用命去填!
“我剛剛琢磨了一下,”祁同偉話鋒一轉(zhuǎn),語氣變得斬釘截鐵,帶著一種身經(jīng)百戰(zhàn)般的篤定,“我們原定的埋伏點,有問題!”
他猛地抬手,指向墻上那張被煙熏得發(fā)黃、用紅藍鉛筆草草勾勒的孤鷹嶺廢棄礦工宿舍區(qū)地圖。動作干凈利落,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權(quán)威感。
“老馬,你和大劉,原定在宿舍區(qū)西頭那片亂石堆后面?!彼氖种更c在西側(cè)一個標記上,“視野看似開闊,但你們自己看看地圖,那地方背靠陡坡,一旦交火,對方居高臨下扔個土炸彈,你們連躲的地方都沒有!純粹是活靶子!”
老馬和大劉湊近地圖看了看,臉色微微一變。祁同偉說得一針見血,那片亂石堆看似是天然掩體,實則是個死地!
“趙瘸子,你和剛子,守南邊那個豁口。”祁同偉的手指移到南面,“想法是好的,堵住他們往山下跑的路。但你們忽略了什么?”他目光銳利地掃過兩人,“豁口旁邊那棵老槐樹!樹冠那么大,枝杈橫生,這種暴雨夜,黑燈瞎火的,隨便貓個人在上面,你們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等你們沖出去堵口子,上面打黑槍,一打一個準!”
趙瘸子和剛子順著他的手指看向地圖上那棵不起眼的小樹標記,再聯(lián)想到外面伸手不見五指的雨夜和狂暴的風聲,冷汗瞬間就下來了。那地方,確實是個要命的陷阱!
“三腳貓,”祁同偉的目光轉(zhuǎn)向旁邊緊張兮兮的小弟,“你原定跟我一起,從正面摸進去。但現(xiàn)在,你換位置!”
他的手指猛地戳向地圖上宿舍區(qū)東側(cè),靠近主窩點的一個不起眼角落?!叭ミ@里!看見沒?這個塌了半邊的柴火棚子后面!位置夠隱蔽,更重要的是,”他加重語氣,“剛才我好像聽到那邊……有動靜!像是有人踩斷樹枝的聲音!很輕,但絕對有!這種鬼天氣,除了毒販子的暗哨,還能有誰?你去那里貓著,給我死死盯??!發(fā)現(xiàn)任何風吹草動,立刻發(fā)信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