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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陰影歸來 大番薯遇上爛蟻蟲 32801 字 2025-09-03 06:1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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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就沒停過,頂多偶爾變變勁兒 —— 有時候是密得能織成網(wǎng)的雨絲,有時候又變成淅淅瀝瀝的雨點,砸在旅館窗戶上,沒完沒了的。整個小鎮(zhèn)都泡在這灰蒙蒙的潮氣里,連時間都像被泡軟了似的,走得又黏又慢。

林夜醒得特別早,或者說,她壓根就沒真正睡著過。在這鎮(zhèn)上待著,每一分每一秒,她的神經(jīng)都繃得跟拉滿的弓弦似的。簡單洗了把臉,她站在窗邊瞅著外頭 —— 院子早被雨糊成了一片模糊的影子。今天她要去鎮(zhèn)郊的療養(yǎng)院,見那個女人 —— 林淑華,她媽。記憶里的媽有時候溫柔得能掐出水,有時候又愁得直掉眼淚,可現(xiàn)在,早被日子磋磨得沒了模樣。

導(dǎo)航把她引到了小鎮(zhèn)北邊的山坡上。雨幕里忽然冒出棟三層小樓,白花花的墻,方方正正的,一點生氣都沒有,外頭就圍了圈矮矮的鐵柵欄,看著跟個擺設(shè)似的。這地方哪像療養(yǎng)院啊,倒更像個被人忘了的驛站,收著那些困在時間縫里的人。

她把車停在門口空地上,沒急著下去。雨刮器停了沒一會兒,前擋風(fēng)玻璃就被雨水蓋滿了,外頭的東西全扭成了一片灰綠色的模糊。她得緩幾分鐘,順順氣,定定心 —— 每次見媽,都跟往深不見底的寒潭里扎似的,里頭全是說不出的難過和亂勁兒。

推開車門,冷颼颼的潮氣立馬裹了上來。她從副駕拿過一早買的一小束白雛菊 —— 那是林曉以前最愛的花 —— 鎖好車,朝著那棟讓人喘不過氣的樓走過去。

大門 “吱呀” 一聲自己開了,一股怪味兒撲面而來 —— 消毒水混著廉價清潔劑,還有藥味兒、老人身上的味兒,再加上點說不清道不明的 “機構(gòu)味兒”,明明想蓋點啥,結(jié)果啥都蓋不住,聞著就難受。前臺坐著個年輕護(hù)士,正低頭寫東西,頭都沒抬。

“看誰???” 護(hù)士抬起臉,語氣跟走流程似的,臉上帶著那種干這行久了的疲憊。

“林淑華?!?說出媽名字的時候,林夜覺得嗓子眼兒有點發(fā)緊 —— 這名字背后,是一段被硬生生扯斷的日子。

護(hù)士在登記簿上劃了兩下,遞過來張藍(lán)色的臨時通行證:“二樓 207。她今兒…… 還算安靜?!?/p>

“謝了。” 林夜接過牌子別在衣領(lǐng)上,冰涼的塑料片貼在皮膚上,透著股冷意。

走廊老長老長,燈是那種沒溫度的冷白色,照在兩邊米黃色的墻上,反倒顯得更慘白,跟有病似的。走廊兩邊的塑料椅子上,坐著些穿統(tǒng)一淡藍(lán)色病號服的老人 —— 有的眼神空落落的,盯著空氣里不知道啥地方;有的嘴里嘟嘟囔囔,說的話沒人能聽懂;還有的就耷拉著腦袋打盹,下巴都快磕到胸口了??諝饨┑酶塘怂频模团紶柲苈犚娔膫€房間傳出來的電視聲,或者護(hù)士推著床、輪子磨著地的 “咕嚕” 聲。

到 207 了,門虛掩著。

林夜停下腳步,手指悄悄攥緊了手里的雛菊莖稈,嫩得都快被捏斷了。她吸了口滿是怪味兒的空氣,抬手輕輕敲了敲門板。

里頭沒動靜,只有一種沉得讓人窒息的安靜。

她推開門。

房間不大,擺設(shè)簡單得寒酸 —— 兩張單人床,靠窗那張空著,被子疊得整整齊齊的,一點人氣都沒有。靠門這張床上,縮著個瘦小的身影,背對著門口坐在床沿,臉朝著窗戶?;ò椎念^發(fā)松松挽了個髻,露出細(xì)細(xì)的、有點駝的脖子和肩膀,一動不動地瞅著窗外被雨澆得灰蒙蒙的天,跟尊凍住的雕像似的。

“媽。” 林夜的聲音特別輕,差點就被窗外的雨聲蓋過去了。

那身影慢慢動了一下,然后,一點點轉(zhuǎn)過頭來。

時間好像在這時候被拉長了。林淑華的臉,比林夜記里老了太多,皺紋深得跟刀刻的似的,眼窩凹進(jìn)去,皮膚是那種沒血色的灰黃色??僧?dāng)她的目光終于落在林夜臉上時,那原本空落落的眼睛里,突然爆發(fā)出一種嚇人的光 —— 又驚又喜,還帶著點快碎了的激動。

“曉曉?” 她的聲音干得跟砂紙磨似的,還抖得厲害,“曉曉…… 是你不?你回來看媽了?” 她猛地伸手,枯瘦的手指跟鷹爪似的抓住林夜的胳膊,力氣大得嚇人,指甲都快掐進(jìn)肉里了,“你沒死…… 我就知道,他們騙我!我的曉曉怎么會丟下媽……”

林夜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一下子就緊了。她沒掙開,也沒說啥,就任由媽那冰涼又發(fā)抖的手摸上自己的臉,一遍遍蹭著她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唇 —— 那眼神又瘋又亂,跟在確認(rèn)一件找回來的寶貝,怕一松手就碎了似的。

這一碰,隔著十八年的日子,還隔著生死,帶著種讓人揪心的、近乎殘忍的溫柔。

“媽,是我?!?她終于開口,聲音盡量放得低、放得軟,把手里的雛菊遞到媽跟前,“我是林夜,我回來看你了?!?/p>

“林夜……?” 媽的動作突然停了,眼里的光跟風(fēng)中的蠟燭似的,晃了晃就暗下去了,換成了更大的迷茫和糊涂。她歪著頭,使勁想,這個名字好像碰著了記憶里某個落滿灰的角落,“小夜…… 走了…… 跟她爸走了…… 不要我們了……” 聲音越來越小,變成了含含糊糊的嘟囔,抓著林夜胳膊的手也松了,無力地垂下去,“都不要了…… 走了…… 都走了……”

一股說不出的無力感裹住了林夜。她把花放在床頭柜上 —— 那兒擺著個舊相框,玻璃下壓著張老早的全家福。照片里爸還沒走,媽臉上帶著笑,就是有點累,她和林曉穿著一樣的小裙子,靠在爸媽身邊,那時候倆孩子眼里還沒后來的陰云。

“媽,你看?!?她拿起相框,指著照片里那個眼神有點倔、抿著嘴的小姑娘,“這是我啊,我長大了,回來看你了?!?/p>

媽的目光空落落掃過照片,又落回林夜臉上,那混沌的腦子好像使勁掙扎了一下,清醒了一小會兒?!靶∫埂??” 她遲疑著,小聲叫了句,渾濁的眼淚突然就涌出來了,順著深深的皺紋往下流,“你咋…… 咋才回來啊…… 曉曉她…… 曉曉她……”

她哽咽著,哭得說不出話,跟個受了天大委屈、沒處說的小孩似的,瘦得硌人的肩膀抖得厲害。

林夜在她身邊坐下,輕輕攬住她發(fā)抖的肩膀,能感覺到那骨頭硌得胳膊生疼?!拔抑?,媽?!?她低聲說,嗓子眼兒緊得跟堵了東西似的,“我知道曉曉的事兒?!?/p>

媽靠在她不算暖和的肩膀上,哭著哭著就變成了斷斷續(xù)續(xù)的抽噎。過了好久好久,久到窗外的雨聲都好像成了一輩子都停不了的背景音,她才用特別特別低的聲音,跟說夢話似的開口,每個字都像是從碎了的心里擠出來的:

“他們…… 那些壞小子…… 總欺負(fù)她…… 搶她東西…… 把她推到泥地里…… 還笑她……”

林夜一下子屏住了呼吸,渾身的肌肉都繃緊了,跟只準(zhǔn)備撲出去的豹子似的,但她逼著自己一動不動 —— 不能打斷,這好不容易才有的、清醒的碎片,太珍貴了。

“曉曉不敢說…… 老哭著回家…… 眼睛紅紅的…… 身上還有傷……” 媽的聲音飄乎乎的,好像從老遠(yuǎn)的地方傳來,全是沒辦法的疼,“她求我…… 求我別告訴老師…… 說他們會打得更狠…… 更兇……”

“是誰,媽?” 林夜的聲音壓得跟耳語似的,小心翼翼地引著她,“告訴我,是誰欺負(fù)她?”

媽的身子突然一僵,眼里瞬間被嚇得滿滿的,下意識縮了縮脖子,跟怕被誰聽見似的?!啊?峰…… 趙家那壞小子…… 有錢…… 橫得很…… 還有…… 還有他跟班…… 孫家的那個…… 兇得要命…… 還有…… 還有李家那姑娘…… 看著文靜…… 心黑得很……” 她的聲音抖得快聽不清了,“他們…… 他們把她關(guān)在舊倉庫里…… 鎖了一下午…… 天黑才放出來…… 她嚇壞了…… 回來燒了三天……”

趙峰。孫偉。李娜。每個名字都像燒紅的釘子,林夜用冰冷的恨,死死釘在了腦子里。

“河水老冷了……” 媽突然換了個話題,眼淚又涌出來了,這次不是抽噎,是沒聲兒的、絕望的流,“他們找到她的時候…… 她身上都泡白了…… 手里…… 手里還攥著你送她的那個…… 藍(lán)色發(fā)卡…… 掰都掰不開……”

林夜閉上了眼。那股熟悉的、冰冷的火又從心底竄了上來,燒得五臟六腑都疼。她能想到那個畫面 —— 渾得發(fā)綠的冷水,妹妹沒血色、腫起來的臉,散開的黑頭發(fā),還有那只攥得緊緊的、到死都沒松開的手,手里是那個早就褪了色的藍(lán)色蝴蝶發(fā)卡。那是林曉十歲生日的時候,她攢了好久的零花錢買的,她真沒想到,妹妹一直留著,帶到了最后。

又酸又疼的勁兒裹著能把人撕了的火氣,一下子沖了上來。林夜咬緊牙,下巴繃得緊緊的,才沒讓嗓子里的哽咽和吼叫聲跑出來。

媽好像被這股情緒耗光了力氣,哭著哭著就停了,眼神又空了,跟散了架似的。她呆呆地瞅著窗外,不說話了 —— 剛才那陣又疼又清醒的念叨,好像只是這漫長瘋癲日子里,一次一閃而過的、殘忍的清醒。

林夜安安靜靜陪著她坐,直到護(hù)士敲門進(jìn)來,客客氣氣地說探視時間到了。

她幫媽理了理耳邊散亂的白頭發(fā),把滑下去的薄毯子重新蓋好,聲音軟乎乎的:“媽,我下次再來看你?!?/p>

媽沒反應(yīng),徹底鉆回了那個別人進(jìn)不去的世界里。

林夜站起來,最后看了眼床頭柜上的全家福 —— 照片里的林曉,笑得有點害羞,又有點軟,眼神干干凈凈的,哪知道后來會有那樣的日子等著她。

她轉(zhuǎn)身走出房間,輕輕帶上門,把那沉得讓人喘不過氣的難過和瘋癲,都關(guān)在了門后。

走廊里的冷光又裹了上來,消毒水的味兒變得特別沖。她一步一步走下樓梯,步子穩(wěn)得很,后背挺得直直的。

走出療養(yǎng)院大門,冰冷的雨絲又落在臉上。她沒躲,反倒抬起頭,讓雨澆著 —— 好像這樣就能把剛才沾上身的、那鉆心的絕望沖掉,能把胸口那團燒了好久、快把自己也燒沒的火壓下去。

不,不是壓下去。

是煉得更硬。

媽的眼淚和胡話,妹妹的絕望和死,在這冰冷的雨里,沉下去、混在一起、凝起來,最后變成了某種砸不碎的、閃著寒光的決心。

她拉開車門坐進(jìn)去,發(fā)動引擎前,看了眼后視鏡。

鏡子里的女人,臉白白的,黑頭發(fā)被雨打濕,幾縷貼在額頭上,可那雙眼睛 —— 冷得很,亮得很,深不見底,跟淬了火的刀子似的。

車開離了療養(yǎng)院,碾過濕乎乎的路,沒聲兒地融進(jìn)了小鎮(zhèn)灰蒙蒙的雨幕里。

狩獵,開始了。


更新時間:2025-09-03 06:17: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