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汁貪婪地滲透進(jìn)精良的羊毛纖維,迅速暈染開一大片觸目驚心、邊緣還帶著淋漓濕意的烏黑,像一塊丑陋而巨大的胎記,牢牢地烙印在他一絲不茍的形象之上。
幾滴墨點甚至飛濺到了他锃亮的皮鞋鞋面上。
空氣凝固了。墨汁濃烈的、帶著松煙特有焦苦的氣息瞬間壓過了原本清雅的墨香,霸道地充斥了整個空間。
裴書臣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血液似乎凝固了一瞬,一股陌生的、帶著滾燙的熱意直沖耳根。
他從未如此狼狽,尤其還是在這樣一雙眼睛的注視下。他幾乎是立刻抬眼,目光精準(zhǔn)地捕捉到了宣禾。
她顯然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住了,微微睜大了那雙清澈的眸子,里面清晰地映照出他此刻的窘迫——一個衣冠楚楚、卻沾滿污墨的闖入者。
她下意識地向前邁了一小步,小巧的平底鞋踩在濺了零星墨點的地板上。
裴書臣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那絲陌生的慌亂。
多年修煉的鎮(zhèn)定重新武裝起他,只是鏡片后的眼神深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懊惱和自嘲。
他微微欠身,聲音低沉而清晰,帶著一種慣有的、令人信服的沉穩(wěn),只是此刻,這份沉穩(wěn)下似乎掩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抱歉,”他開口,目光坦然地迎上宣禾的視線,“非常抱歉,是我太不小心了?!?/p>
他的視線掃過地上狼藉的碎片和墨跡,最后落回到宣禾臉上,帶著真誠的歉意,“打翻了硯臺還碎了,弄臟了地板,還……”他頓了一下,目光似乎不經(jīng)意地掠過自己那條慘不忍睹的褲子,嘴角牽起一個極淡、帶著點無奈的笑,“……驚嚇到大家了?!?/p>
宣禾的目光在他沾滿墨汁的褲腿上停留了一瞬,那濃重的黑色與他挺拔優(yōu)雅的身姿形成了近乎殘酷的對比。
隨即,她快步走向教室角落的儲物柜,拉開柜門,動作利落地從里面拿出一盒抽紙。
她幾步走到裴書臣面前,微微仰起臉,那雙清澈見底的眸子坦然地望進(jìn)他深邃的眼底。
“沒關(guān)系的,您別放在心上?!彼穆曇繇懫?,如同春日山谷里流淌的溪水,清冽、溫婉,帶著撫平燥熱的涼意,瞬間滌蕩了空氣中濃稠的墨臭和尷尬。
“地板擦擦就好,倒是您的褲子……”她微微蹙起秀氣的眉,眼神里流露出真實的關(guān)切,一邊說著,一邊迅速從紙盒里抽出幾張厚厚的紙巾,遞向他,“快擦擦吧,看看還能不能……”
她白皙的手握著潔白的紙巾,毫無防備地伸到他眼前。
裴書臣幾乎是本能地伸出手去接。就在他微涼的指尖即將觸碰到那柔軟的紙巾時,宣禾的手也恰好往前送了一下。
指尖相觸。
她的指尖帶著一種奇異的、玉石般的溫涼,輕輕擦過他因常年握筆而指腹略有些薄繭的手背。
那觸感極其短暫,如同蜻蜓點水,一掠而過,細(xì)微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宣禾似乎毫無所覺,自然地松開了手,紙巾落入了他的掌心。
可那一瞬間的觸碰,卻像一道微弱的電流,猝不及防地竄過裴書臣的神經(jīng)末梢。一種奇異的酥麻感從兩人指尖相擦的那一小片皮膚蔓延開來,迅速擴(kuò)散,帶著一種陌生的悸動,直抵心尖。
他向來引以為傲的、精密運轉(zhuǎn)如儀器般的大腦,竟然出現(xiàn)了極其短暫的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