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羅醒轉(zhuǎn)的消息,像一陣微弱的暖風(fēng),暫時吹散了趙家村頭的愁云。族人們忙著尋醫(yī)問藥(雖只是些土辦法),王氏守在炕邊寸步不離,趙遠則強打精神,一邊照看著兒子,一邊盤算著進山尋糧的事——哪怕只有一絲希望,他也想撐下去。
可這平靜,只維持了不到一天。
次日晌午,村口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接著是粗暴的喝罵:“趙遠!趙遠在哪?給老子滾出來!”
趙遠正在鐵匠鋪后屋翻找著僅剩的幾塊鐵料,聞聲心里猛地一沉。他快步走出鋪門,只見村口老槐樹下,拴著三匹高頭大馬,四個衙役挎著腰刀,正叉著腰站在那兒,為首的正是昨日在縣衙動手最狠的那個小頭目。
“官爺,不知今日前來……” 趙遠強壓下心頭的火氣,拱了拱手。
那小頭目斜睨著他,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趙遠,你倒是舒坦!昨日鬧了縣衙,今日就縮在村里當(dāng)縮頭烏龜?劉大人說了,你們趙家村接了官府的活,就得按時交差!那些刀槍甲胄,限你們?nèi)罩畠?nèi)趕出來,少一件都不行!”
趙遠眉頭緊鎖:“官爺,工餉未發(fā),我等已斷糧多日,實在無力開工……”
“無力開工?” 小頭目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老子管你們有沒有糧!朝廷的差事,也敢推諉?我告訴你,趙遠,這是劉大人給你們的最后通牒——三日!三日之內(nèi)不復(fù)工,就按抗命叛亂論處!到時候,可不是打幾棍那么簡單了,直接派兵來,把你們?nèi)迦硕兼i了去,男的充軍,女的沒官,家產(chǎn)抄沒!”
“你敢!” 趙虎恰好從山上回來,聽到這話,當(dāng)即就紅了眼,抄起身邊一根木棍就要沖過去。
“虎子!” 趙遠厲聲喝止,死死拉住他。他知道,此刻沖動,只會讓全村人更快陷入絕境。
那小頭目見狀,冷笑一聲,拍了拍腰間的刀:“怎么?還想動手?來啊!正好給老子個理由,把你們都拿下!”
周圍的族人也圍了過來,一個個臉色煞白。“充軍”、“沒官”、“抄家”,這些字眼像重錘一樣砸在他們心上。他們不怕餓肚子,甚至不怕被打,可他們怕這個——那是真正的家破人亡。
“官爺,我們不是抗命,只是……只是要回我們應(yīng)得的工餉……” 趙伯公顫巍巍地上前,試圖講道理。
“工餉?” 小頭目啐了一口,“等你們把活干好了,自然少不了你們的!現(xiàn)在,要么乖乖開工,要么等著滿門抄斬!選吧!” 他頓了頓,又陰惻惻地補充了一句,“哦,對了,聽說你那寶貝兒子醒了?命還真硬。不過,若是真鬧到抄家那一步,他這剛撿回來的小命,怕是又保不住了。”
這話像一根毒刺,狠狠扎進趙遠的心里。他渾身一震,看向那小頭目,眼里幾乎要噴出火來。
“三日!” 小頭目不再多言,翻身上馬,“三日后,老子來驗活!若是看不到東西,后果自負!走!”
馬蹄聲再次響起,四個衙役揚長而去,留下滿村的死寂。
直到馬蹄聲徹底消失,趙家村才爆發(fā)出壓抑的哭聲和議論聲。
“怎么辦啊……三日哪能趕得出來?”
“就算趕出來,他劉坤會給工餉嗎?我看懸!”
“可不趕,就要抄家充軍??!那是滅頂之災(zāi)??!”
“都是趙遠!要不是他帶頭去鬧,哪會有這事!” 不知是誰,低聲抱怨了一句。
“你說什么?” 趙虎當(dāng)即瞪過去,“昨日要不是遠叔攔著,你早被打死了!現(xiàn)在倒怪起遠叔來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怕……” 那人囁嚅著,低下頭。
恐慌像瘟疫一樣蔓延開來。之前那點因趙羅蘇醒而燃起的希望,此刻被這“最后通牒”澆得透涼。復(fù)工,是拿命去換那虛無縹緲的“工餉”,且未必能拿到;不復(fù)工,就是立刻面臨家破人亡。左右都是死路。
趙遠站在原地,臉色灰敗,拳頭攥得死緊,指甲深深嵌進肉里,卻渾然不覺。他看著慌亂的族人,看著自家鐵匠鋪那扇破舊的門,只覺得胸口悶得喘不過氣。
難道……真的只能認命?
“爹?!?/p>
一個虛弱卻清晰的聲音,從鐵匠鋪門口傳來。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趙羅扶著門框,慢慢走了出來。他臉色依舊蒼白,走路還有些踉蹌,顯然身體還沒恢復(fù),但那雙眼睛,卻異常明亮,沒有絲毫慌亂。
“羅兒,你怎么出來了?快回去躺著!” 王氏趕緊跑過去想扶他。
趙羅輕輕搖了搖頭,掙脫母親的手,走到趙遠面前。他抬起頭,看著父親布滿血絲的眼睛,又掃過周圍惶恐的族人,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讓嘈雜的議論聲漸漸停了下來:
“不能復(fù)工。”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趙遠。
“羅兒,我知道你恨他們,可……” 趙遠想解釋,卻被趙羅打斷。
“復(fù)工,就是死路一條?!?趙羅的目光很堅定,“劉坤要的是兵器,不是給我們活路。就算我們拼死趕出來,他也未必會給工餉,反而可能覺得我們好欺負,日后變本加厲。更重要的是,這些兵器造出來,是用來鎮(zhèn)壓百姓,還是用來打仗,我們不知道,但絕護不了趙家村?!?/p>
他頓了頓,胸口因說話太急而微微起伏,卻依舊堅持著說下去:
“不復(fù)工,他們會來抓人。但坐在這里等,也是等死?!?/p>
“那……那怎么辦啊?” 一個婦人哭著問道,“難道真的只能等死嗎?”
趙羅深吸一口氣,目光掃過全村人,一字一句地說:
“不是等死?!?/p>
“我們必須找一條生路?!?/p>
“一條不用看官府臉色,不用怕被隨意拿捏,能讓趙家村活下去的路?!?/p>
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陽光下,少年蒼白的臉上,沒有絲毫怯懦,只有一種被逼到絕境后,燃起的決絕與冷靜。
面臨這最后通牒,趙羅知道,他不能再躲在父母身后。要活下去,就得自己站起來,哪怕前路是刀山火海。
尋找生路——這四個字,成了此刻趙家村唯一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