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跳峽山寨,因柳如煙的到來,掀起了一陣難以言喻的波瀾。
張氏默默地將自己那間最干凈、最避風(fēng)的窩棚讓了出來,還翻出一床壓箱底、半新不舊的粗布被褥鋪上。她端來熱水,找出自己舍不得用的干凈布巾,默默放在柳如煙身邊。沒有過多的話語,只是眼神復(fù)雜地看了看李毅,又看了看那驚魂未定、如同受驚小鹿般的女子,便轉(zhuǎn)身去張羅山寨眾人的安置和清點帶回的財貨。
柳如煙蜷縮在窩棚角落的草鋪上,裹著那床帶著陽光和皂角氣息的粗布被子。她臉色依舊蒼白,濕透的衣裙已被張氏尋來的干凈舊衣?lián)Q下,寬大粗糙,越發(fā)襯得她身形單薄。她抱著膝蓋,下巴抵在膝頭,長長的睫毛低垂著,遮住了眼中的情緒。窩棚里很安靜,只有松濤聲在遠處嗚咽,還有油燈燈芯燃燒時細微的噼啪聲。
李毅站在門口,高大的身影幾乎堵住了整個門框。他有些局促,濕透的衣裳緊貼在身上,冷意未消??粗欠路鹨慌黾此榈木氯藘海c這簡陋粗糲的山寨格格不入,他心中第一次生出一種名為“無措”的情緒。他想說點什么,喉嚨卻像被堵住。
“姑娘…受驚了?!弊罱K,他只擠出干巴巴的一句。
柳如煙緩緩抬起頭。油燈昏黃的光暈在她臉上跳躍,那雙秋水般的眸子看向李毅,沒有預(yù)想中的驚恐或怨懟,反而帶著一種近乎審視的平靜。她的聲音有些沙啞,卻異常清晰:“你便是李毅?虎跳峽…替天行道的李頭領(lǐng)?”
李毅愣了一下,點點頭:“虛名而已?!?/p>
“為何救我?”她問得直接。
李毅皺眉:“路見不平。”
“路見不平?”柳如煙唇角勾起一絲極淡、極冷的弧度,像是自嘲,又像是嘲諷,“周扒皮是惡人,擄我亦是惡行。那你可知,我柳如煙,在江南畫舫之上,迎來送往,強顏歡笑,取悅的又何嘗不是周扒皮之流?算不算…為虎作倀?或者,同流合污?”
她的話像一把冰冷的錐子,猝不及防地刺入李毅的心。他從未想過這個問題。在他簡單的認(rèn)知里,被擄掠的女子自然是受害者,是值得解救的弱者??裳矍斑@個女子,她的話撕開了某種他未曾深思的、更復(fù)雜的現(xiàn)實。
“你…”李毅一時語塞,眉頭緊鎖。
“李頭領(lǐng)不必為難?!绷鐭煷瓜卵劢蓿曇舻土讼氯?,帶著深深的疲憊,“風(fēng)塵女子,身如浮萍,命比紙薄。今日得脫虎口,已是萬幸。救命之恩,如煙銘記于心。待風(fēng)波稍息,自當(dāng)離去,絕不污了貴寨清名。”
“不行!”李毅脫口而出,聲音有些急,“山下正在搜捕!官兵認(rèn)得你!你現(xiàn)在出去,就是送死!”他頓了一下,看著柳如煙低垂的側(cè)臉,那脆弱而倔強的弧度讓他心頭莫名一緊,語氣不自覺地放緩,“山寨雖陋,總能遮風(fēng)避雨。你…安心住下?!?/p>
柳如煙沒有抬頭,只是抱著膝蓋的手指微微收緊。窩棚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松濤聲和燈花爆開的輕響。李毅站了一會兒,覺得渾身不自在,低聲道:“你…歇著吧。有事叫張娘子,或者喊我。”說完,幾乎是逃也似地轉(zhuǎn)身離開了窩棚,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門外濃重的夜色里。
柳如煙這才緩緩抬起頭,望著那晃動的草簾門,眼中一片迷茫的霧氣。良久,一滴滾燙的淚珠,無聲地滑過蒼白的面頰,砸落在粗糙的麻布被面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