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后的清晨帶著草木的濕潤氣，林驚鴻是被廚房傳來的動靜弄醒的。
他揉著眼睛坐起來，沙發(fā)上的毯子滑落到腰間，帶著點殘留的雪松味。
傅斯年已經(jīng)不在身邊，窗外的陽光漫過地毯，在他腳邊投下片暖融融的光斑。
昨晚的雷雨像場不真切的夢，只有后頸還留著點若有似無的溫度，提醒著他夜里并非孤身一人。
“醒了？”傅斯年端著兩杯牛奶從廚房出來，深色家居服的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線條利落的手腕，“過來吃早餐?！?/p>
林驚鴻盯著他手腕上的紅痕——那是自己昨晚攥出來的印子，頓時耳尖發(fā)燙，磨磨蹭蹭地挪到餐桌旁。
吐司烤得金黃，煎蛋的邊緣微微焦脆，牛奶杯上還冒著熱氣，顯然是剛溫好的。
他拿起吐司的手頓了頓。
在孤兒院，早餐永遠是寡淡的白粥配咸菜，偶爾能分到半個饅頭，像這樣冒著熱氣的西式早餐，是只在電視里見過的場景。
“不合胃口？”傅斯年坐在對面，看著他遲遲不動的手。
“沒有?！绷煮@鴻趕緊咬了一大口，面包的麥香混著黃油的甜，在舌尖漫開時，竟讓他有點鼻酸。
他低頭猛喝牛奶，掩飾著眼角的濕意，卻沒注意到傅斯年正看著他，眼底藏著點不易察覺的柔軟。
早餐后，林驚鴻看著桌上的空盤，突然站起身：“我來洗碗。”
在孤兒院，多干活總能少挨點罵，這習(xí)慣他改不掉。
傅斯年剛想說不用，就見少年已經(jīng)端著盤子鉆進了廚房，背影挺得筆直，像只急于證明自己的小獸。
廚房是開放式的，傅斯年靠在門框上，看著林驚鴻在水槽前忙碌的樣子，忍不住彎了彎嘴角。
少年身形挺拔，站在寬大的廚房臺面前雖不算吃力，卻也得微微弓著背才好操作。
他穿著傅斯年的備用家居服，袖子長了截，被卷到肘部，露出細瘦卻結(jié)實的小臂。
他有條不紊地將碗碟分類，先用水簡單沖去食物殘渣，再擠上適量洗潔精，用海綿布仔細擦拭每個角落，動作不算熟練卻很認真，偶爾會抬手捋一下額前滑落的碎發(fā)。
水流嘩嘩地淌著，林驚鴻專注地清洗著碗碟，泡沫沾到了鼻尖上也沒察覺。
傅斯年看著他認真的側(cè)臉，突然想起昨天在商場，這孩子也是這樣，踮著腳夠貨架頂層的巧克力，明明指尖都快碰到包裝了，卻還是不肯開口求助。
那份藏在倔強里的自尊，像根細刺，輕輕扎在人心上。
“夠得著嗎？”傅斯年走過去時，林驚鴻正踮著腳，試圖把洗好的盤子往櫥柜里放。
少年的指尖剛碰到櫥柜邊緣，聽到聲音嚇得手一抖，盤子差點滑下去。
傅斯年眼疾手快地扶住，溫?zé)岬恼菩母苍谒直成希p輕一托就把盤子送進了柜里。
“我自己能行?！绷煮@鴻猛地縮回手，耳尖紅得像要滴血。
他剛才太專注，竟沒發(fā)現(xiàn)傅斯年什么時候走了過來，兩人離得太近，對方身上的雪松味混著淡淡的煙火氣，鉆進鼻腔時，讓他心跳漏了半拍。
傅斯年沒說話，只是拿起旁邊的盤子，抬手就摞到了櫥柜上層。
他抬手時，袖子往下滑了點，露出腕骨分明的手，寬大的手掌握著白瓷盤，顯得格外穩(wěn)當(dāng)。
林驚鴻仰頭看著那排整齊的盤子，突然有點泄氣。
他站在原地，剛好到傅斯年胸口，要想夠到櫥柜上層，得把腳踮得老高，還得冒著摔下來的風(fēng)險。
可傅斯年只是抬手就做到了，那份毫不費力的從容，像面鏡子，照出了兩人之間的差距。
“夠不著就叫我?！备邓鼓昊仡^時，剛好看到少年垂著的眼，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淺影，像只受了委屈的貓。
他忍不住放柔了語氣，伸手想揉少年的頭發(fā)，手到半空又收了回來，轉(zhuǎn)而拿起旁邊的抹布，“剩下的我來，你去客廳待著?！?/p>
“不用?！绷煮@鴻搶過抹布，悶頭擦著灶臺，“我還能擦桌子?！?/p>
傅斯年看著他緊繃的后背，沒再堅持。
他靠在料理臺上，看著少年認真擦桌子的樣子，突然發(fā)現(xiàn)這孩子好像對“干活”有種執(zhí)念，像是要用這種方式證明自己不是多余的。
陽光透過廚房的百葉窗，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林驚鴻擦到冰箱旁時，被地上的電線絆了一下，踉蹌著往前撲去，眼看就要撞到臺面——
手腕突然被人攥住。
傅斯年的手很大，掌心溫?zé)?，輕易就穩(wěn)住了他的身形。
林驚鴻驚魂未定地抬頭，撞進對方深邃的眼眸里，鼻尖差點碰到對方的胸口。
距離太近了。
他能清晰地聞到傅斯年身上的味道，能看到對方喉結(jié)輕輕滾動了下，甚至能感覺到對方胸腔里傳來的平穩(wěn)心跳。
少年的耳朵瞬間紅透，像被燙到似的猛地往后退，卻忘了手腕還被攥著，結(jié)果又往前踉蹌了一步，結(jié)結(jié)實實地撞進了傅斯年懷里。
“唔……”林驚鴻的額頭磕在對方胸口，疼得悶哼了一聲。
傅斯年的胸口很結(jié)實，像塊溫?zé)岬氖^，撞得他額角發(fā)麻。
他剛想道歉，就感覺對方的手輕輕扶在他后頸，帶著安撫的意味。
“小心點?！备邓鼓甑穆曇艟驮陬^頂響起，帶著點低笑，“廚房地滑?！?/p>
林驚鴻的臉像被火燒似的，埋在對方胸口不敢抬頭。
他能感覺到對方的手輕輕摩挲著他的后頸，動作很輕，像在安撫受驚的小動物。
那份帶著溫度的觸碰，讓他想起昨晚雷雨時，裹在身上的羊絨毯，暖得讓人不想動彈。
“對、對不起。”林驚鴻猛地推開他，后退了好幾步，后背抵到冰箱上才站穩(wěn)。
他低頭盯著自己的鞋尖，手指緊張地摳著衣角，連耳根都紅透了。
傅斯年看著他窘迫的樣子，眼底的笑意更深了點。
他沒再靠近，只是轉(zhuǎn)身繼續(xù)收拾廚房，聲音放得很輕：“沒事，下次注意。”
兩人沒再說話，廚房只剩下水流聲和碗筷碰撞的輕響。
林驚鴻靠著冰箱，偷偷看著傅斯年的背影，對方正彎腰擦地，寬大的肩膀擋住了窗外的陽光，在地上投下片濃重的陰影。
他突然想起初遇那晚，傅斯年也是這樣，站在孤兒院的走廊里，身形挺拔如松，一個眼神就讓他下意識收斂了氣勢。
那時候他覺得這人很可怕，氣場冷得像冰，可現(xiàn)在……
林驚鴻看著傅斯年抬手擦汗時，露出的脖頸線條，突然覺得，這人好像也沒那么嚇人。
“對了，”傅斯年突然開口，打斷了他的思緒，“下午帶你去買兩身衣服?！?/p>
林驚鴻愣?。骸鞍?？”
“你身上這件太大了。”傅斯年回頭，目光落在他卷著的袖口上，“去買幾件合身的。”
少年身上的家居服是傅斯年的，寬大的衣服套在他身上，顯得空蕩蕩的，袖子和褲腳都長了一大截。
傅斯年第一次見他時，他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舊T恤，領(lǐng)口都磨破了，顯然沒什么像樣的衣服。
林驚鴻抿了抿唇，沒說話。他沒錢，在孤兒院攢下的那點零錢，連買雙新鞋都不夠。
傅斯年看出了他的窘迫，沒再追問，只是笑了笑：“就當(dāng)是……給你的見面禮。”
林驚鴻抬頭看他，對方眼里沒什么別的情緒，只有坦然的溫和。
他張了張嘴，想說不用，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他確實需要新衣服，身上這件雖然干凈，可畢竟是別人的，穿著總覺得不自在。
“……謝謝?！彼吐曊f，聲音小得像蚊子哼。
傅斯年笑著點頭，沒再說話，轉(zhuǎn)身把最后一個盤子放進櫥柜。
他抬手時，林驚鴻又看到了那個高度，心里突然有點不是滋味。
他什么時候才能長到不用踮腳，就能輕松夠到櫥柜呢？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林驚鴻按了下去。
他甩了甩頭，想把這莫名其妙的想法趕走，卻沒注意到傅斯年正看著他，眼底藏著點了然的笑意。
中午的陽光漸漸暖了起來，透過百葉窗的縫隙，在地板上投下細長的光斑。
林驚鴻坐在客廳的地毯上，翻著傅斯年書架上的書，眼角的余光卻總?cè)滩蛔⊥鶑N房瞟。
傅斯年在打電話，聲音壓得很低，偶爾能聽到幾個模糊的詞，像是在說什么工作。
他站在窗邊，背影挺拔，陽光落在他肩上，把深色的衣料染得柔和了些。
林驚鴻看著他抬手揉眉心的動作，突然想起昨天在公司休息室看到的景象。
從前，他總覺得傅斯年像塊淬了冰的鋼鐵，渾身上下透著不近人情的堅硬，仿佛永遠不知疲倦，永遠能穩(wěn)穩(wěn)撐住一切。
可如今再看，才明白這鋼鐵也有溫度會流失的時刻，也有卸下緊繃、想喘口氣的瞬間。
他合上書，悄悄站起身，走到廚房門口。傅斯年還在打電話，側(cè)臉冷硬，和剛才在廚房時的溫和判若兩人。
林驚鴻猶豫了一下，轉(zhuǎn)身去了客廳的飲水機旁，接了杯溫水，小心翼翼地放在傅斯年手邊的茶幾上。
傅斯年掛電話時，看到那杯溫水，愣了一下。
轉(zhuǎn)頭就見林驚鴻已經(jīng)縮回了沙發(fā)角落，假裝看書，耳朵卻悄悄紅了。
他拿起水杯喝了口，水溫剛好，不燙也不涼。
傅斯年看著少年僵硬的背影，突然覺得這孩子別扭得有點可愛。
“謝謝。”傅斯年走到沙發(fā)旁坐下，故意把聲音放得很輕。
林驚鴻的肩膀僵了一下，沒回頭，只是悶悶地“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