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進落地窗時，林驚鴻正坐在地毯上拼樂高。
是下午傅斯年帶他去買的，一艘巨大的海盜船模型，零件散落滿茶幾，像撒了把碎星星。
他手指靈活，拆包裝時指甲劃過紙板發(fā)出輕響，拼到桅桿時卻犯了難——最頂端的三角旗太小，捏在指尖總打滑，試了好幾次都沒嵌進去。
“需要幫忙？”
傅斯年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著剛結(jié)束工作的疲憊。
林驚鴻回頭，看見他松了松領(lǐng)帶，深色襯衫的領(lǐng)口敞開著，露出小塊冷白的皮膚。
窗外的霞光落在他肩上，把那道深邃的輪廓染得柔和了些。
“不、不用。”林驚鴻把三角旗往零件盒里塞，指尖卻被鋒利的邊角劃了下，冒出顆細(xì)小的血珠。
他下意識往身后縮，手肘卻撞到茶幾腿，疼得倒抽口冷氣。
傅斯年已經(jīng)走過來，彎腰就攥住了他的手腕。
男人的掌心溫?zé)岣稍?，帶著常年握筆的薄繭，輕輕松松就將他的手整個包裹住。
林驚鴻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他這才看清兩人手掌的差距——傅斯年的指節(jié)比他粗，掌心比他寬出一圈，連帶著虎口處的疤痕都顯得格外清晰。
自己的手被完全罩在里面，像只被庇護的幼鳥，連那點刺痛都變得模糊了。
“怎么這么不小心。”傅斯年的語氣里帶著點無奈，從抽屜里翻出創(chuàng)可貼，小心翼翼地貼在他指尖，“別拼了，吃飯?！?/p>
晚餐是清淡的湯面，蔥花浮在奶白的湯上，飄著淡淡的香氣。
林驚鴻捧著碗小口喝著，眼角的余光瞥見傅斯年正看著手機，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文件。
他突然想起下午在公司，透過休息室的窗戶看到的景象——傅斯年站在落地窗前打電話，背影挺拔如松，卻在掛斷電話后，輕輕按了按眉心。
原來再厲害的人，也會累。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林驚鴻按了下去。
他低頭把最后一口湯喝完，碗底映出自己模糊的影子，像個窺探秘密的小偷。
入夜后起了風(fēng)，卷著烏云壓在別墅上空。
林驚鴻洗完澡出來，聽到窗外傳來沉悶的雷聲，像有巨人在云層里敲鼓。
他腳步頓了頓，下意識往客廳走——孤兒院里的集體宿舍漏風(fēng)，每次打雷都像在耳邊炸響，他總縮在床角睜著眼睛到天亮。
傅斯年在書房處理文件，門縫里透出暖黃的光。
林驚鴻沒敢打擾，悄無聲息地蜷進沙發(fā)角落，把自己埋進抱枕里。
客廳的水晶燈沒開，只有落地?zé)袅林?，昏黃的光暈剛好夠照亮他身前的一小塊地毯。
風(fēng)越刮越猛，雨點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像無數(shù)只手在拍門。
突然一道閃電劃破夜空，瞬間照亮整個客廳，緊接著是震耳欲聾的雷聲，嚇得林驚鴻猛地攥緊了抱枕。
他從小就怕打雷。
不是矯情的怕，是那種從骨頭縫里滲出來的恐慌，像被扔進冰水里，連呼吸都帶著顫。
孤兒院的老阿姨說他是“驚弓之鳥”，罵他沒出息，他就逼著自己在打雷時站在院子里，直到渾身凍得發(fā)僵也不肯躲。
可現(xiàn)在，沒人會罵他了，那份壓抑多年的恐懼卻像開閘的洪水，洶涌地漫了上來。
林驚鴻把臉埋進抱枕，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
他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擂鼓似的，和窗外的雷聲應(yīng)和著，震得耳膜發(fā)疼。
書房的門就是這時被推開的。
傅斯年走出來，身上還帶著淡淡的墨香。
他沒開大燈，借著落地?zé)舻墓庾叩缴嘲l(fā)旁，高大的身影投下片濃重的陰影，幾乎將蜷縮在角落的少年完全籠罩。
林驚鴻的呼吸猛地頓住。
那片陰影像個無形的結(jié)界，隔絕了窗外的風(fēng)雨聲，連帶著那份鋪天蓋地的恐慌，都好像被擋在了外面。
他不敢抬頭，只盯著自己交握在膝蓋上的手，指尖還在微微發(fā)顫。
“怕打雷？”傅斯年的聲音放得很輕，像怕驚擾了什么。
林驚鴻沒應(yīng)聲，只是把抱枕抱得更緊了。
承認(rèn)害怕，就像承認(rèn)自己是個需要被保護的廢物，這比打雷本身更讓他難堪。
傅斯年沒再追問，轉(zhuǎn)身去了臥室。
很快，他拿著條毯子回來，深色的羊絨毯，看著就很暖和。
他在沙發(fā)旁蹲下，將毯子遞到林驚鴻面前。
“蓋上吧，別著涼?！?/p>
林驚鴻抬起頭，撞進他深邃的眼眸里。
落地?zé)舻墓鈴母邓鼓晟砗笳者^來，在他眼底投下片淺淡的陰影，看不清情緒，卻莫名地讓人安心。
他的手懸在兩人之間，掌心朝上托著毯子，指節(jié)分明的手在昏黃的光線下，顯得格外有力量。
林驚鴻猶豫著伸出手。
指尖碰到毯子的瞬間，也不小心擦過傅斯年的掌心。
對方的手很暖，帶著常年被體溫焐熱的溫度，比自己冰涼的指尖燙得多。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傅斯年掌心的紋路，比自己的深，也比自己的寬，像片能讓人安穩(wěn)停靠的港灣。
“謝、謝謝?！绷煮@鴻猛地縮回手，把毯子拽到懷里。
羊絨毯帶著傅斯年身上的雪松味，混著點淡淡的煙草香，鉆進鼻腔時，竟奇異地?fù)崞搅怂o繃的神經(jīng)。
他把毯子往身上裹了裹，像只偷到溫暖的小獸，連呼吸都放緩了些。
傅斯年沒立刻走，就蹲在旁邊看著他。
客廳里很靜，只有窗外的風(fēng)雨聲和少年略顯急促的呼吸聲。
他看著林驚鴻把自己裹成個團子，只露出雙濕漉漉的眼睛，像只受驚的貓，突然覺得有點好笑。
這孩子總是這樣，明明怕得要命，卻偏要裝出強硬的樣子，連害怕都藏得那么緊。
“要不要……去我房間待著？”傅斯年斟酌著開口，“臥室隔音好?！?/p>
林驚鴻的眼睛猛地睜大，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不、不用！”他可不想在別人房間里發(fā)抖，那也太丟人了。
傅斯年看著他泛紅的耳根，沒再堅持。“那我在客廳陪你。”
他起身坐在沙發(fā)另一側(cè)，拉開段距離，卻剛好能讓林驚鴻看到他的身影，“睡會兒吧，天亮就不打雷了。”
他拿起茶幾上的書，沒再說話。
翻動書頁的輕響混著窗外的雨聲，像支舒緩的催眠曲。
林驚鴻縮在毯子?，偷偷看著傅斯年的側(cè)影。
他看書時很專注，眉頭微蹙著，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淺影，連帶著那道緊繃的下頜線，都顯得沒那么有壓迫感了。
不知過了多久，雷聲漸漸小了。
林驚鴻的眼皮越來越沉，羊絨毯的暖意和傅斯年身上的氣息纏繞在一起，像張柔軟的網(wǎng)，把他輕輕裹住。
他往沙發(fā)深處縮了縮，頭靠著抱枕，意識漸漸模糊。
半夢半醒間，他感覺有人輕輕碰了碰他的額頭。
很輕的觸碰，帶著點試探的溫柔。
林驚鴻沒睜眼，卻聞到那股熟悉的雪松味離得很近，近到能感覺到對方平穩(wěn)的呼吸落在發(fā)頂。
他像被蠱惑了似的，往那個方向蹭了蹭，臉頰剛好碰到片溫?zé)岬牟剂稀歉邓鼓甑男淇凇?/p>
“傻小子?！备邓鼓甑穆曇舻偷孟穸Z，帶著點笑意。
林驚鴻沒動，假裝自己還在睡。
他感覺到身上的毯子被往上拉了拉，蓋住了露在外面的肩膀，接著，那道溫暖的身影站起身，腳步聲輕得像羽毛。
他以為傅斯年會回房，卻沒想到對方只是走到落地?zé)襞?，把燈光調(diào)暗了些。
然后，沙發(fā)另一側(cè)陷下去塊，傅斯年竟在旁邊躺下了。
距離不遠(yuǎn)不近，剛好能聞到他身上的味道，能聽到他平穩(wěn)的呼吸聲，卻又保持著恰當(dāng)?shù)姆执纭?/p>
林驚鴻的心跳又開始加速，卻沒再躲。
窗外的雨還在下，卻沒那么嚇人了。
客廳里很暖，羊絨毯裹著身體，身邊有個人陪著，連夢里都是松針的清香。
天快亮?xí)r，林驚鴻被凍醒過一次。
他下意識往傅斯年那邊靠了靠，鼻尖幾乎要碰到對方的衣角。
傅斯年似乎被驚動了，迷迷糊糊地伸出手，將他往懷里帶了帶。
男人的手臂很沉，卻帶著讓人安心的力量。
林驚鴻的臉頰貼在傅斯年的胸口，能清晰地聽到他沉穩(wěn)的心跳聲，咚、咚、咚，像座不會坍塌的山。
他把臉埋得更深了些，像只找到了巢穴的鳥。
原來被人護著的感覺，是這樣的。
窗外的第一縷晨光漫進來時，傅斯年先醒了。
他低頭看著懷里縮成一團的少年，睫毛上還掛著點水汽，像只沒睡醒的貓。
自己的手臂被他枕著，已經(jīng)麻得失去知覺，可傅斯年卻沒動，只是任由他靠著，指尖輕輕拂過他汗?jié)竦念~發(fā)。
雨停了，天邊泛起淡淡的粉。
別墅里靜悄悄的，只有兩人交疊的呼吸聲，在空曠的客廳里輕輕回蕩。
傅斯年看著林驚鴻泛紅的眼角，突然想起昨天在商場，這孩子踮著腳夠貨架頂層的巧克力，倔強得不肯求助。
可此刻，他卻毫無防備地窩在自己懷里，連眉頭都舒展開了。
原來再堅硬的殼，也有柔軟的內(nèi)里。
傅斯年低頭，在他發(fā)頂輕輕印下一個吻，像對待易碎的珍寶。
“早安。”他低聲說。
懷里的少年動了動，蹭了蹭他的胸口，沒醒，嘴角卻微微彎了起來。
晨光穿過水晶吊燈，在地毯上投下細(xì)碎的光斑，像撒了一地的星星。
這個雷雨交加的夜晚，成了兩個靈魂靠近的第一步，悄無聲息，卻又注定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