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fēng)穿破廟,吹得油燈火苗歪斜,幾乎熄滅。
林青玄蜷在泥塑神像背后,衣衫染血,臉色蒼白如紙,可那雙眼卻亮得嚇人,像燒著兩簇幽火。
他手中緊攥著半卷殘竹簡,邊角焦黑,字跡殘缺,卻是他前世拼死護(hù)住的《地脈真詮》遺篇。
指尖顫抖地劃過最后一行字——“子午龍眼,地氣交匯,若釘入尸髓,則脈逆成墳”。
突然,他呼吸一滯。
腦海中電光石火般閃過城南廢市那口塌陷古井的畫面。
井底石紋交錯(cuò),一道南北縱貫,一道東西橫切,正呈“子午交纏”之象!
他曾路過時(shí)只覺陰氣沉滯,未多留意,如今回想,那分明是地脈交匯的龍眼所在!
他閉目,催動(dòng)“觀鬼氣”。
眉心微涼,視野驟轉(zhuǎn)幽藍(lán)。
數(shù)日前街面人流在他眼前倒流回溯,青黑之氣如根須般從四面八方悄然蔓延,最終盡數(shù)滲入那口古井。
那不是尋常陰煞,而是“養(yǎng)脈前兆”——有人在借活人怨氣、死嬰精魂,滋養(yǎng)地底沉龍,欲逆脈成墳!
“陸九爺獻(xiàn)女為餌,不過是一顆棋子?!绷智嘈吐暲湫?,聲音沙啞卻森然,“真正的局,是釘龍眼、逆地脈……你們要借尸王吞龍氣,造一座活葬王朝!”
他合上竹簡,將殘卷貼身藏好,指尖撫過懷中那枚陰羅銅牌——“焚階令已啟”五字仿佛還在發(fā)燙。
這不是警告,是宣告。
正統(tǒng)玄門已被視為階下灰燼,邪道登頂之日,就在眼前。
可他偏要踩著這灰燼,反踏一步。
“既然你們要釘龍眼……”他緩緩站起,踉蹌了一下,咳出一口帶血的痰,眼神卻愈發(fā)鋒利,“那我就先挖了你們的‘眼’?!?/p>
夜色如墨,城南廢市早已荒廢多年。
斷墻傾頹,破屋歪斜,野狗也不敢久留。
林青玄裹著破襖,拄著一根撿來的枯枝,看似醉漢般晃蕩而入,實(shí)則每一步都踩在地脈節(jié)骨眼上。
他從袖中摸出三枚裂口銅錢,輕輕一彈,一枚落于傾倒的攤車之下,一枚嵌進(jìn)斷墻裂縫,最后一枚,沉入一處塌陷的地窖口。
銅錢非為鎮(zhèn)邪,而是“引子”——借金屬導(dǎo)氣,勾連地下七脈流向。
腳底碾過濕土,他默運(yùn)“控地脈”,感知土層深處細(xì)微震顫。
一步、兩步……他如盲者探路,卻在心中繪出一幅殘缺卻清晰的地氣圖:此地原是舊城基心,七條支脈如蛛網(wǎng)匯聚,終歸于那口古井。
若在此布陣,正是“殘局困龍”的絕殺棋盤!
他蹲在井邊,指尖割破,血滴混著泥,在井壁刻下一道扭曲符紋——“引煞符”。
此符不鎮(zhèn)邪,反引邪,只為誘敵入甕,斷其根基。
“等你們來。”他低語,身影悄然退入斷墻之后,隱入黑暗。
子時(shí)三刻,萬籟俱寂。
古井方向,忽然傳來三聲悶響,像是重物拖地。
林青玄伏在斷墻后,屏息凝神,“觀鬼氣”悄然開啟。
幽藍(lán)視野中,三道僵直身影緩緩走近。
步履機(jī)械,關(guān)節(jié)咯吱作響,頭頂無魂光,體表纏繞灰白尸氣,胸口赫然嵌著烏木釘——釘頭刻著兩個(gè)小字:“相風(fēng)”。
他瞳孔驟縮。
相風(fēng)堂的同門!竟是被煉成了“地骨傀”!
傳說此傀以背叛玄門者尸身煉制,通曉相術(shù)反制之法,專破風(fēng)水局、毀龍脈。
更可怕的是,它們曾是同門,知他手段,識(shí)他破綻。
而領(lǐng)頭那黑袍人,身形瘦削,手中握著一截漆黑骨釘,正緩緩插入井心泥中。
那釘通體烏沉,釘身浮刻符文,隱約有血絲蠕動(dòng),正是以純陽童女骨髓煉成的“尸髓釘”!
地底深處,隱隱傳來一絲震動(dòng),如同沉睡巨獸的鼻息。
林青玄死死盯著那根釘,指甲掐進(jìn)掌心。
就在這時(shí)——
黑袍人忽地停手,緩緩抬頭。
風(fēng)不動(dòng),影不移,可那雙藏在兜帽下的眼睛,竟直直望向斷墻之后。
“相風(fēng)堂余孽,也敢擋陰羅大計(jì)?”
話音未落,那根嵌入井心泥中的尸髓釘驟然嗡鳴,釘身符文血光流轉(zhuǎn),仿佛有活物在皮下蠕動(dòng)。
地底深處,一聲低沉悶響滾過,像是巨獸翻身,又似龍脊初醒。
林青玄心頭一緊——龍脈將動(dòng),地氣將逆!
若讓這釘徹底沉入“子午龍眼”,整座廢市便成養(yǎng)尸大陣的陣眼,七脈歸流,萬魂飼龍,屆時(shí)尸王借龍氣復(fù)生,便是人間浩劫的開端!
他不能再等。
舌尖猛咬,鮮血噴出,精準(zhǔn)灑落在三枚早已埋下的裂口銅錢之上。
血珠入土即沒,如同被大地吞噬,旋即——
“地脈聽令,陷!”
三聲悶爆幾乎同時(shí)響起!
攤車之下、斷墻裂縫、地窖入口,三處地表驟然塌陷,碎石翻飛,塵土沖天。
兩具地骨傀猝不及防,腳下地面如朽木崩裂,踉蹌后退;第三具雖穩(wěn)住身形,卻被碎石擊中頭顱,灰白尸氣一陣劇烈波動(dòng)。
林青玄借勢躍起,衣袍帶風(fēng),如鬼魅般掠向井邊。
他雙目赤紅,心中只有一個(gè)念頭:毀釘,斷引,破局!
可地煞使只是冷笑。
“殘門敗類,也配談控脈?”
他袍袖一揮,三具地骨傀立刻分作三方,腳步交錯(cuò),踏出詭異韻律。
左進(jìn)右退,前合后張,竟是“三才鎖魂步”——專為圍殺風(fēng)水師而設(shè)的殺陣步伐,能封住地氣流轉(zhuǎn)的節(jié)點(diǎn),斷人走位,逼其硬拼!
林青玄瞳孔微縮。
這步法,他曾見師父演練過一次。
如今,竟被用來對(duì)付他,且由昔日同門尸傀施為,諷刺至極。
他不硬接,身形一折,退入斷墻之后。
碎磚擋身,破車為盾,借著殘?jiān)珨啾诘难谧o(hù),他閉目催動(dòng)“觀鬼氣”。
眉心刺涼,視野轉(zhuǎn)為幽藍(lán)——
三具傀儡身上纏繞的尸氣如蛇游走,軌跡清晰可辨。
更關(guān)鍵的是,它們的步法雖成“三才”,卻有一處微不可察的滯澀:左路傀儡每踏一步,胸口烏木釘便微微震顫,似與尸髓釘共鳴,卻又有排斥之意。
——破綻!
林青玄嘴角一揚(yáng),他故意暴露身形,引左路傀儡追擊,腳尖輕點(diǎn)地面,將一絲相師之氣導(dǎo)入井壁那道“引煞符”。
剎那間,地底黑氣倒卷而上,如巨口吞噬!
那傀儡正踏足符紋之上,烏木釘瞬間炸裂,灰白尸氣如沸水潑雪,頃刻潰散。
傀儡僵立原地,關(guān)節(jié)咔咔作響,竟再難前行半步。
“好!”林青玄低喝一聲,足尖一點(diǎn)斷墻,借力躍上殘?jiān)?,目光鎖定第二具傀儡。
他雙手結(jié)印,指尖引動(dòng)地脈微流,低喝:“地脈借一線,移!”
掌下石板應(yīng)聲微隆,如活物拱起,將那傀儡掀得騰空而起,直墜塌陷的古井之中!
井底黑氣翻涌,瞬間將其吞沒。
地煞使終于動(dòng)容,眼中殺意暴漲。
“你懂控脈皮毛,便敢妄稱地師?”
他不再遲疑,親自踏步井邊,雙手握釘,猛然下壓!
尸髓釘已入泥三分,只差半寸,便可釘入龍眼核心,激活“逆脈成墳”大陣!
林青玄心頭如雷轟頂。
不能再等!
他暴起撲出,指尖凝聚最后一點(diǎn)相師之氣,直取尸髓釘尾——他已看出,那釘尾竟系著一根幾不可見的金線,細(xì)若蛛絲,卻隱隱與地底深處相連,分明是“命脈引”,直通陰羅教“焚階堂”總壇!
此釘不止是陣眼,更是命脈樞紐,一旦激活,整個(gè)地脈將受其操控!
可就在他撲至半空之際,第三具地骨傀橫身撞來,力道千鈞!
“砰!”
林青玄如斷線風(fēng)箏般飛出,重重砸在斷墻上,肋骨斷裂聲清晰可聞。
他張口噴出一口鮮血,身體滑落,跪倒在泥濘中,眼前發(fā)黑。
尸髓釘……已距井心僅差半寸。
地底悶響越來越急,如同心跳。
“龍醒了……”地煞使獰笑,雙手再壓。
千鈞一發(fā)!
林青玄猛然撕開衣襟,露出心口——那里貼著一枚陰羅銅牌,正是他從叛徒尸身上奪來的“焚階令”。
他咬破指尖,以精血涂抹牌面,雙目赤紅,低吼出聲:
“師父……弟子今日,以逆徒之名,斷你門禍!”
話音落,銅牌驟然炸裂!
一道無形脈動(dòng)自他心口爆發(fā),如漣漪擴(kuò)散,席卷整片廢市。
剎那間,地基轟鳴,整條街如被巨掌托起,猛然上抬!
尸髓釘連同地煞使,竟被生生壓入地底三尺,釘身符文寸寸崩裂!
地煞使怒吼掙扎,可那股來自“焚階令”的反噬之力,竟是陰羅教自己設(shè)下的“歸墟律令”——凡持令者,若以精血引爆,可引動(dòng)方圓百丈地脈反撲,代價(jià)是施術(shù)者魂竅崩裂!
林青玄仰頭倒下,雙目劇痛如焚,兩行血淚自眼角蜿蜒而下,染紅鬢角。
他想笑,卻只能咳出更多血沫。
夜風(fēng)穿破廟,吹得油燈火苗歪斜,幾乎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