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老這才有反應(yīng),冷嗤一聲:“掌門師兄教出來的弟子,還能差了?”
方執(zhí)事訕訕一笑,摸了摸眉,未再言語。
聞今朝默默垂著眼,余光未離開過沈觀動作。
這位歸元宗首徒頭頂之上,稱號并不像旁人那般金光外泄。
【懸壺問劍】四個沉穩(wěn)內(nèi)斂的大字,卻有一股淵渟岳峙的氣度。
劍修,修的是殺伐之道,求的是一劍破萬法的極致鋒銳。
醫(yī)修,修的是生生不息,探的是人體經(jīng)絡(luò)、草木枯榮的造化之妙。
二者道途,一為毀滅,一為創(chuàng)造,本是南轅北轍。
兼修者,萬中無一。
這稱號,倒也貼切。
沈觀此人,聞今朝不曾打過交道。
歸元宗凡有活人修士的地方,就能聽見此人名號。
是百年難遇的天才,未來的宗門執(zhí)派人。
半晌,沈觀查驗完,走至李長老面前,躬身稟報。
“師叔,弟子查驗已畢?!?/p>
李長老示意他說下去。
“孫齊死于吳遠(yuǎn)劍下,吳遠(yuǎn)死于王珂錘下,王珂死于張濤毒下,張濤與李茂則同歸于盡?!?/p>
沈觀語氣肯定,“五人靈力屬性各異,致命傷口,均與彼此功法吻合。據(jù)此判斷,這五人,是互相殘殺?!?/p>
李長老聞言,臉色陰沉:“還有何發(fā)現(xiàn)?”
“有些蹊蹺。五人皆是煉氣修為,但尸身致命傷,絕非煉氣期修士能做到的?!?/p>
沈觀頓了頓,下出結(jié)論:“更像是筑基期修士的手筆?!?/p>
此言一出,弟子間登時引起騷動,議論四起。
李長老眉頭緊鎖,與沈觀對視一眼。
眼里帶著詢問,但詢問的,似乎并非兇手是誰。
沈觀立刻會意,點點頭。
聞今朝將這幕盡收眼底,心里疑云更重了。
他們在打什么啞謎?
談?wù)摰模c地上五具尸體有關(guān),卻又遠(yuǎn)不止于此。
這時,李長老注意再次落回聞今朝身上。
面色不善,語氣凌厲道:“你最先到此,可察覺異樣?”
眾人視線,瞬間聚焦在她身上。
聞今朝頭垂得更低,捏著衣角,回話時結(jié)結(jié)巴巴。
怯聲道:“回、回稟長老…弟子…弟子修為淺薄,眼拙得很,未曾察覺異樣?!?/p>
在修真界待了十年,控制情緒這種事情,對她來說信手拈來。
見聞今朝這副上不了臺面樣子,跟來的內(nèi)門弟子紛紛流露出鄙夷和不耐。
“李長老,”一旁的方執(zhí)事又適時站出來,打著圓場。
“這孩子是個雜役,修為低,膽子小,她能瞧出什么門道來。你這么問,怕是嚇著她。”
他說完,周圍弟子立刻附和起來。
“就是,問她能問出什么來?”
“一個收尸的,恐怕連靈力波動都分不清,能發(fā)現(xiàn)什么?!?/p>
弟子們說得也沒錯。
她這行當(dāng),要想做得專業(yè),本該和醫(yī)修一般,對各類功法、術(shù)法造成創(chuàng)傷了如指掌。
不同靈力傷害,在尸身上會留下截然不同傷痕。
若非她有系統(tǒng)直接生成《尸檢報告》,單憑上輩子法醫(yī)知識。
面對修真世界里術(shù)法造成的創(chuàng)口,她確實是個睜眼瞎。
李長老聽著眾人言語,不耐板起臉。
他本沒指望從這雜役口中問出什么,不過是例行公事。
他注意從聞今朝身上移開,掠過一地尸首,落在那輛破舊板車上。
車身上有些看不太清的紋路,讓他生出熟悉感。
“你這車,”他隨口問起,“有幾分眼熟?!?/p>
“回長老。車是弟子從宗門廢棄雜物里撿來的,許是長老曾在門內(nèi)見過?!?/p>
“也許吧。”李長老心想,很快將此事拋在腦后。
一輛破車,還不值得他上心。
李長老不再耽擱,大袖一揮。
“封鎖回雁峰后山,任何人不得擅入!將五人尸身帶回執(zhí)法堂詳查!”
說罷,他轉(zhuǎn)身飛走,沈觀與方執(zhí)事緊隨其后。
命令已下,留在原地數(shù)名弟子無一人動手。
他們面面相覷,目光掃過地上姿勢扭曲尸體,不約而同地皺起眉,臉上浮現(xiàn)嫌惡。
對他們而言,這并非難事。
一個基礎(chǔ)的攝物訣,動動手指,便將尸體憑空托起。
五具尸身,不過是彈指間的功夫。
可他們誰都沒有動。
都看向聞今朝。
眼神仿佛在說:這是你的活兒。
聞今朝在內(nèi)心翻了個的白眼。
瞧瞧這群正道之光,個個修為比她高。
偏偏一遇上這等臟活累活,忘了自個兒還長著手?
齊刷刷地成了四肢不勤的廢物。
她認(rèn)命,動手干活。
其余弟子如同得了赦令,作鳥獸散,呼啦啦一大群人。
轉(zhuǎn)眼走得干干凈凈,生怕染上半點晦氣。
偌大山坳,又剩聞今朝一活人,和滿地尸體。
她直起腰,怯懦與驚慌一掃而空,面上一片平靜。
來時興師動眾,走時孑然一身。
修真界,當(dāng)真是人走茶涼,不,茶都懶得給你泡。
趙無名魂體從引魂燈里冒出來,對著張景軒離去方向,虛空吐口唾沫,魂體氣得一陣明滅。
「呸!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聞今朝不欲理會他的無能狂怒,將板車上尸體用儲物袋裝好,第二具,第三具……
山坳里,血腥氣混著泥土潮意,濃得化不開。
當(dāng)她吭哧吭哧將五具尸體安置妥當(dāng),已是滿頭薄汗。
扶著腰,正欲推車離開。
頃刻間,異變陡生。
儲物袋里的引魂燈,毫無征兆地自行飄出。
只見它懸于半空,靜止不動。
燈身六面剔透的琉璃,泛起近乎死寂的灰光。
光芒無聲無息地遍布整片山坳。
絲絲縷縷肉眼難辨的黑氣,自五具尸身的七竅,傷口處逸散而出,裊裊升起,悉數(shù)沒入燈芯。
是死者未散怨念、不甘,以及此地郁結(jié)的陰煞之氣。
趙無名猝然噤聲,魂體被一股無形之力定在原地,無法動彈。
陰煞之氣經(jīng)由燈芯煉化,倒灌入他魂體。
他虛幻身形劇烈扭曲,似在承受極大痛楚,卻又有一種力量充盈飽脹感。
聞今朝雙眸微凝,即刻明白過來。
世間修行,法門萬千,大道三千,殊途同歸。
人修煉天地靈氣,妖修吞日月精華。
鬼修,自然是食陰晦死氣。
引魂燈在為趙無名鋪就一條新的修道之路。
不過一盞茶工夫,山坳間陰冷怨懟之氣吸食一空,連空氣都清新幾分。
五具尸體,眉眼間的猙獰舒展不少。
引魂燈光芒內(nèi)斂,輕飄飄落回聞今朝掌心,燈身微涼。
「趙師兄,恭喜你。」聞今朝抬眸微笑,恭賀道:「仙道已絕,鬼道已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