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020年,藍星龍國,某國家級軍工研究所實驗室。
高精度數(shù)控機床低沉的嗡鳴是肖樂熟悉的背景音??諝饫飶浡鋮s液和金屬粉塵混合的獨特氣味。他正全神貫注地盯著屏幕上的三維模型,指尖在鍵盤上飛舞,優(yōu)化一個新型復(fù)合材料殼體的應(yīng)力分布參數(shù)。實驗室的冷白光均勻地灑在他微蹙的眉心和專注的側(cè)臉上。
“肖工,高溫合金的數(shù)據(jù)傳過來了。”助手小張的聲音在耳旁響起。
“好,導(dǎo)入對比組三?!毙奉^也沒抬,聲音沉穩(wěn)。一遍一遍的對比測試著材料的使用極限,給新型導(dǎo)彈殼體優(yōu)化出最佳使用方案。
轟——!
不是虛擬的警報,是真實得震耳欲聾的巨響!仿佛整個空間被一只無形巨手狠狠撕裂、揉碎!肖樂眼前最后的景象是刺目的白光吞噬了屏幕,緊接著是無邊的黑暗和失重感,身體像是被拋入了高速旋轉(zhuǎn)的離心機,骨骼和內(nèi)臟都在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意識在劇烈的撕扯中斷斷續(xù)續(xù),原來幾天前保密例會中提到的可能有破壞分子出現(xiàn)的事是真的,只希望數(shù)據(jù)存儲能夠保存完好,迷迷糊糊中意識最后徹底沉入冰冷的夜空中。
……
冷。
刺骨的冷,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干澀和粗糙感,伴隨著濃烈的土腥氣、草焦味和汗水的混合氣味,蠻橫地鉆進鼻腔。
肖樂猛地睜開眼。
不是熟悉的實驗室天花板,沒有柔和的白光,也沒有空調(diào)恒溫的嗡鳴。入目的是一片昏暗、低矮的弧形頂棚,由粗糙的黃土和雜亂的木梁構(gòu)成。幾縷渾濁的光線從墻壁高處一個巴掌大的小窗洞透進來,勉強勾勒出這個狹小空間的輪廓——像是一個簡陋的土窯洞。
他正躺在一張硬邦邦的土炕上,身下是薄薄的、散發(fā)著霉味的干草和一塊磨得發(fā)亮的粗布。身上蓋著一件同樣粗糙、打著補丁的灰色薄被,根本抵御不了那無孔不入的寒氣。
“嘶……”肖樂試著坐起,渾身上下每一塊肌肉都在酸痛,尤其是后腦勺,一陣陣鈍痛襲來。他抬手想揉揉太陽穴,指尖卻觸到了額頭一圈硬邦邦的布條,帶著淡淡的草藥味和隱約的血腥氣。
這是哪?綁架?演習事故?
記憶碎片混亂地翻滾:刺目的白光、震耳欲聾的爆炸、失控的失重感……
他掙扎著坐起身,環(huán)顧四周。窯洞很小,除了他身下的土炕,就只有一張缺了腿用石塊墊著的破桌子,上面散亂地放著一些黑乎乎的、看不清原貌的金屬零件、幾把形狀怪異的鉗子、銼刀,還有一個豁了口的粗瓷碗,碗底殘留著一點黑糊糊的東西。墻角堆著一小捆干柴和一個積滿煙灰的陶罐。
這絕不是他熟悉的任何地方??諝饫飶浡膲m土和牲口糞便的氣味,原始的土窯結(jié)構(gòu)。
“醒了?”一個粗獷而沙啞的聲音在窯洞口響起。
肖樂猛地扭頭。洞口掛著的破草簾被掀開,一個身影彎腰走了進來。來人約莫四五十歲,身材敦實,臉龐黝黑粗糙,刻滿了風霜的痕跡。他穿著一身灰色棉襖,打著補丁,腰里束著一根布條,頭上戴著一頂洗得發(fā)白的八角帽,鮮紅的五角星閃閃發(fā)亮,帽檐下是一雙銳利但布滿血絲的眼睛。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缺了兩根手指的左手,用布條緊緊裹著。
“張…張班長?”肖樂下意識地脫口而出,一段不屬于他的記憶碎片突然涌入腦海:張大山,龍軍后勤部修械所的老班長。
張大山走到土炕邊,伸出粗糙的大手探了探肖樂的額頭,動作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利落?!盁肆?。你小子命大,從坡上滾下來,腦袋磕石頭上了,昏了整整兩天兩夜,可把老子嚇夠嗆!還以為咱們修械所好不容易盼來的“文化人”交代了!”
他的聲音洪亮,帶著濃重的陜北口音,震得肖樂耳朵嗡嗡響。肖樂怔怔地看著張大山那張飽經(jīng)滄桑的臉,又低頭看了看自己同樣粗糙、布滿細小傷口和老繭的手——這絕不是他那雙常年操作精密儀器的手!
穿越?這個荒謬又驚悚的念頭,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住了他的心臟,讓他幾乎窒息。
“咋了?摔傻了?”張大山見肖樂臉色煞白,眼神空洞,皺了皺眉,“別是摔壞腦子了吧?認得我不?我是張大山!”
“張…張班長…”肖樂艱難地開口,聲音干澀嘶啞,帶著他自己都陌生的調(diào)子,“我…我沒事…就是…有點暈…”
“暈就對了!那么大個口子!”張大山從破桌子上拿起那個豁口粗瓷碗,里面是半碗渾濁的溫水,“喝口水,緩口氣。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所里一堆‘老伙計’等著你伺候呢,沒你這雙巧手,光靠我們這些大老粗敲敲打打,效率慢得跟蝸牛爬似的!”
肖樂接過碗,冰涼粗糙的觸感讓他指尖一顫。他強迫自己冷靜,小口啜飲著帶著土腥味的冷水,冰冷的水流滑過喉嚨,稍微壓下了一些翻騰的混亂思緒。他一邊喝水,一邊迅速整理著腦海中涌出的碎片記憶:
肖樂,十八歲,原龍軍某部戰(zhàn)士,因心靈手巧、粗通文字(讀過兩年私塾),被選拔到后勤部修械所當學(xué)徒。時間…記憶里最鮮明的日期是“龍軍要改編了”…1937年?龍軍改編為革命軍?抗東洋戰(zhàn)爭爆發(fā)前夕!
這個認知像一道驚雷,在他混亂的腦海中炸響!他,一個21世紀的高精尖軍工工程師,竟然穿越到了1937年,成為了一個龍軍后勤部的修械學(xué)徒?!
“別愣著了!”張大山一把奪過空碗,粗聲粗氣地說,“能起來不?能起來就趕緊的!今天要給新兵連趕修一批‘漢陽造’,老掉牙的家伙,不是卡殼就是撞針彎,都等著用呢!過兩天大部隊就要開拔了!”
開拔?去哪?肖樂心中警鈴大作。歷史知識告訴他,龍軍即將改編為革命軍,東渡黃河,開赴晉地抗東洋前線!真正的戰(zhàn)爭,尸山血海的戰(zhàn)爭,就在眼前!
他幾乎是手腳并用地從土炕上爬下來。雙腳落地時,冰冷的土地透過薄薄的草鞋底直竄上來,讓他打了個寒顫。身上那件灰棉襖硬梆梆的,活動起來極其不便。窯洞里的寒氣比炕上更甚,他忍不住抱緊了雙臂。
“磨蹭啥呢?快點!”張大山已經(jīng)掀開草簾走了出去。
肖樂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跟著走出了低矮的窯洞。
刺骨的寒風瞬間撲面而來,像無數(shù)把小刀刮在臉上。他下意識地瞇起眼。眼前是一個依山而建的簡陋村落,或者說,更像是一個巨大的營地。幾十座和他身后一樣的土窯洞錯落分布在山坡上。遠處是連綿起伏、光禿禿的黃土高原,溝壑縱橫,一片蒼涼蕭索。
營地內(nèi)人來人往,氣氛緊張而忙碌。穿著同樣灰色、打著補丁棉襖的戰(zhàn)士們,有的在列隊操練,喊殺聲震天;有的在搬運著簡陋的木箱、麻袋,喊著號子;更多的則圍在一些空地上,擦拭著手中的武器——那些武器,在肖樂眼中,簡直像博物館的文物。
老套筒(漢陽造88式步槍)、老舊的單打一步槍、大部分還是大刀和紅纓槍!偶爾能看到幾挺看起來稍微“新”一點的捷克式輕機槍,但也同樣坑坑洼洼。這就是即將要去對抗訓(xùn)練有素的日本侵略者的裝備?!
一種沉重的無力感瞬間攫住了肖樂。他所在的21世紀,電磁炮、高超音速導(dǎo)彈、激光武器……而這里,戰(zhàn)士們賴以生存的,竟是這些幾乎可以進博物館的老古董!
“看啥呢?沒見過?”張大山在前面催促,回頭看見肖樂呆愣的樣子,以為他被操練的場面震住了,“新兵蛋子都這樣!趕緊的,修械所在那邊!”
肖樂默默跟上,腳步有些虛浮。他注意到許多戰(zhàn)士的臉龐都異常年輕,甚至帶著稚氣,但眼神卻有著與年齡不符的堅毅和滄桑。他們的棉襖很薄,不少人凍得嘴唇發(fā)紫,搓著手跺著腳,腳上的草鞋破破爛爛,露出凍得通紅的腳趾。營地角落,幾個衛(wèi)生員正在簡陋的棚子下,為一個腿部受傷的戰(zhàn)士換藥,沒有麻藥,那戰(zhàn)士咬著一根木棍,額頭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滾落,卻硬是一聲不吭??諝庵袕浡任逗蛡诎l(fā)炎糜爛的味道。
這就是1937年的龍軍?這就是即將奔赴國難的前線將士?肖樂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了,悶得發(fā)疼。他曾經(jīng)在歷史書上、在紀錄片里看到的描述,遠不及眼前這活生生、赤裸裸的艱苦與悲壯來得震撼。
修械所占據(jù)了一個稍大些的窯洞和外面搭的一個簡陋草棚。一進窯洞,一股濃烈的鐵銹、機油、煤煙和汗水的混合氣味就沖入鼻腔。光線更加昏暗,只有幾盞小小的油燈搖曳著昏黃的光。
窯洞里比外面暖和一點,因為角落里有一個用破鐵桶改造的簡陋火爐,正燒著幾塊劣質(zhì)煤,冒著嗆人的黑煙。窯洞中央,幾個穿著同樣灰棉襖、臉上蹭滿油污的漢子,正圍著一堆黑乎乎的金屬零件忙碌著。叮叮當當?shù)那么蚵?、砂輪摩擦金屬的刺耳聲不絕于耳。
“老趙!錘子!小點勁!那撞針都快讓你敲斷了!”一個四十多歲、戴著斷了腿用繩子綁著的眼鏡的男人,焦急地喊著。他正試圖用一把粗糙的銼刀修復(fù)一支步槍的槍機。
“王鐵柱!讓你磨個扳機簧,磨了半個時辰了!磨洋工呢?”另一個滿臉絡(luò)腮胡的大漢吼道。
角落里,一個看起來只有十五六歲、瘦小的少年,正滿頭大汗地在一個簡陋的手搖砂輪前,小心翼翼地打磨著一個細小的零件,聞言手一抖,差點把零件磨廢了,嚇得臉都白了。
“都吵吵啥!活不用干了?”張大山一聲吼,窯洞里頓時安靜了不少。他指著肖樂:“看看誰回來了?咱們的‘秀才’醒了!趕緊的,把那些‘漢陽造’的疑難雜癥都拿來!”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投向肖樂,帶著驚奇、欣喜,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依賴。
“肖樂!你可算醒了!”那個戴眼鏡的男人(記憶中叫趙師傅)放下銼刀,松了口氣,“快來看看這個,卡殼卡得死死的,死活退不出彈殼!”
“還有這個撞針,軟得跟面條似的,打不響!”絡(luò)腮胡老趙也嚷嚷道。
肖樂被推搡到一張堆滿破爛槍械和零件的破桌子前??粗矍斑@些銹跡斑斑、結(jié)構(gòu)簡單卻又問題百出的老式步槍,他一時有些恍惚。這些在21世紀他閉著眼睛都能拆解組裝的初級玩意兒,此刻卻成了決定戰(zhàn)士們生死的關(guān)鍵。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進入狀態(tài)。拿起趙師傅遞過來的那支問題“漢陽造”。入手沉重,槍身冰冷,木制槍托粗糙不堪,上面布滿了劃痕和油污。他熟練地拉開槍栓——動作有些生澀,但肌肉記憶還在。果然,槍膛里卡著一枚變形的彈殼。
“彈殼膨脹變形,卡死在膛里了?!毙废乱庾R地用專業(yè)術(shù)語說道。
“啥…啥膨脹?”趙師傅沒聽明白。
“哦,就是彈殼脹大了,卡住了。”肖樂立刻改口,他蹲下身,借著昏暗的油燈光仔細查看槍膛內(nèi)部結(jié)構(gòu)。沒有內(nèi)窺鏡,沒有精密工具,只有一雙眼睛和粗糙的手?!暗糜猛藲ゃ^強行拉出來,但力道要巧,不然會損壞膛線或者鉤子本身?!彼贿呎f,一邊在桌上散落的工具里翻找。
記憶告訴他,修械所的工具簡陋到令人發(fā)指:幾把大小不一的粗糙鉗子、幾把豁口的銼刀、幾根粗細不一的鋼釬當沖子用、一把自制的小鐵錘、一個磨得發(fā)亮的木柄螺絲刀(基本沒用武之地),還有一個固定在木架上的手搖砂輪,就是最高級的設(shè)備了。
他找到一根頭部帶鉤的細長鋼釬(退殼鉤),小心地探入槍膛,憑借著手感和經(jīng)驗,一點點勾住彈殼底緣。動作看似笨拙,但手指的穩(wěn)定性和對力道的細微控制,遠超這個時代普通工匠的水平。
“穩(wěn)住槍身?!毙返吐暤馈E赃叺耐蹊F柱趕緊幫忙按住槍。肖樂手腕猛地一抖,同時旋轉(zhuǎn)鋼釬,一個巧勁——“咔噠!”一聲輕響,那枚嚴重變形、銹跡斑斑的黃銅彈殼被完整地勾了出來,掉在地上。
“嘿!神了!”趙師傅驚喜地叫道,“我鼓搗半天都沒弄出來!”
肖樂沒說話,拿起彈殼看了看。彈殼材質(zhì)低劣,加工粗糙,底火位置還有殘留的黑色火藥渣滓。這玩意兒,炸膛的風險都不小。他又拿起老趙說的那根“軟面條”撞針,材質(zhì)明顯不過關(guān),熱處理更是糟糕,尖端已經(jīng)禿了。
“撞針要重新淬火,提高硬度。不過…咱們這條件…”肖樂看了看那個破鐵桶火爐和旁邊一盆渾濁的“淬火油”(估計是廢機油),搖了搖頭,“先換根備用吧。”
他從桌上一個破木盒里翻出一根備用撞針,雖然也是手工打造的,但看起來稍微順眼點。他熟練地拆卸、更換、組裝。動作由最初的生澀,漸漸變得流暢起來。這具身體的原主人確實有不錯的手感和天賦,加上他腦中超越時代的知識,雖然工具簡陋,但基本的修理思路清晰無比。
“肖樂,手真穩(wěn)!腦子也好使!”張大山在一旁看著,布滿皺紋的臉上露出難得的笑容,缺了兩根手指的手拍了拍肖樂的肩膀,“我就說嘛,讀過書的就是不一樣!以后所里這些精細活,可都指著你了!”
肖樂勉強扯了扯嘴角,心里卻沉甸甸的。修好一支老掉牙的步槍,在這種即將到來的現(xiàn)代化戰(zhàn)爭面前,杯水車薪。他需要做的,遠不止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