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烈北境捷報的墨跡仿佛尚未干透，那份帶著泥土氣息、宣告土豆試種成功的密報尚在指尖傳遞著微弱的暖意，一場蓄謀已久、足以將人溺斃的狂風暴雨，便已裹挾著腥風血雨，兜頭澆下！趙衍的反擊，來得如此迅猛、如此狠辣，遠超林薇最壞的預(yù)計！
而引爆這場風暴的導(dǎo)火索，正是沈清硯棋局中最鋒利的一枚落子——龍興江堤貪腐案的調(diào)查！趙衍敏銳地察覺到了危險，并選擇了最兇險、也最有效的方式：釜底抽薪，反戈一擊！
翌日早朝，奉天殿內(nèi)氣氛異常凝重?？諝夥路鸨粺o形的膠水黏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滯澀感。殿外天色陰沉，厚重的鉛云低垂，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一場醞釀已久的秋雨似乎隨時可能傾盆而下。
林薇端坐于冰冷的龍椅之上，帝冕珠簾垂落，遮擋了她部分視線，卻讓她冰冷的目光更具穿透力。她看著殿下群臣，目光尤其在趙衍那張波瀾不驚的臉上停留了一瞬。
“有本啟奏，無本退朝——”掌殿太監(jiān)福安尖細的嗓音尚未落下，一個尖銳的聲音便如同淬毒的匕首，驟然劃破了死寂！
“臣！御史臺侍御史，張明遠！有本啟奏！臣要彈劾新近擢升的巡河御史——周正清！” 趙衍麾下的急先鋒，御史張明遠猛地踏出隊列，聲音因刻意拔高而顯得尖利刺耳，臉上帶著一種夸張的、痛心疾首的表情。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他身上。林薇的心猛地一沉。
只見張明遠高舉著一疊厚厚的、邊緣被翻得卷曲的紙張（所謂的“賬冊”）和幾塊染著暗褐色污跡的布帛（所謂的“苦主血書”），如同揮舞著討伐的旗幟，聲淚俱下，字字泣血：
“陛下！周正清此人，表面清正，實則蛇蝎心腸！他奉旨巡查龍興江堤，不思為國分憂，反借機大肆索賄，貪得無厭！江南受災(zāi)州縣官員，凡不肯向其行賄者，便百般刁難，阻撓朝廷賑災(zāi)款項撥付！凡行賄者，則對其轄內(nèi)堤防隱患視而不見！陛下請看！” 他將“賬冊”和“血書”高高舉起，“此乃鐵證！其上清晰記載，周正清僅月余時間，便收受賄賂白銀三萬兩！致使堤防修繕延誤，險工險段未得及時加固！南方水患肆虐，災(zāi)民流離失所，啼饑號寒，皆因此獠貪婪無度！其行徑令人發(fā)指，罄竹難書！若不嚴懲，天理難容，民心盡失啊陛下！”
這指控如同平地驚雷！不僅指控周正清個人貪墨，更將南方水患加劇、災(zāi)民受苦的罪責，直接扣在了他的頭上！用心何其歹毒！
張明遠話音未落，另一名趙衍派系的御史如同早已排練好一般，立刻無縫銜接地踏出一步，聲音同樣激憤：“臣附議！張御史所言，句句屬實！然則，陛下！周正清不過冰山一角，小丑跳梁耳！陛下新近擢升任用的一批官員，如戶部主事王朗、工部給事中李默等人，皆借水患國難之機，上下其手，朋比為奸，結(jié)成貪腐之網(wǎng)！他們或虛報災(zāi)情，冒領(lǐng)賑銀；或克扣民夫口糧，中飽私囊；或倒賣朝廷撥付的救命藥材、石料木樁，大發(fā)國難財！此等國之蛀蟲，若不連根拔起，必致國庫掏空，民怨沸騰，國將不國！”
他將矛頭驟然擴大，直接指向了沈清硯那份名單上、林薇親自破格提拔、用以查案和推行改革的所有寒門新銳官員！一張無形的、名為“新君任用非人，縱容貪腐”的大網(wǎng)，正迅速張開，要將林薇和她剛剛聚攏的力量一網(wǎng)打盡！
緊接著，一名身著二品大員官服、趙衍心腹的江南總督出列，他一臉沉痛，仿佛背負著天大的委屈和憂患：
“陛下！臣有江南八百里加急奏報！” 他聲音沉重，帶著一種刻意營造的悲天憫人，“江南數(shù)州，因水患流離失所之民，已達數(shù)十萬眾！他們本就食不果腹，衣不蔽體，掙扎于生死邊緣！近日，不知從何處傳出謠言，言朝廷撥付之巨額賑災(zāi)銀兩，已被京中新貴貪墨殆盡！災(zāi)民聞之，如烈火烹油，群情激憤！昨日，已有數(shù)千刁民受奸人煽動，嘯聚于蘇州府衙之外，沖擊官府糧倉！雖被府兵暫時驅(qū)散，然流言四起，愈演愈烈！坊間皆言…皆言…” 他頓了一下，仿佛難以啟齒，最終“痛心疾首”地說道：“皆言陛下…陛下年輕識淺，被奸佞蒙蔽，任用非人，縱容貪腐，致使天降災(zāi)禍，黎民受苦！民心…民心恐將大亂，局勢危如累卵啊陛下！懇請陛下速速決斷，誅殺貪腐，以平民憤，否則…江南恐生大變！”
江南“民變”！
這消息如同最猛烈的毒藥，被精準地投下！將“新君昏聵，任用貪官，引發(fā)天怒人怨”的罪名，牢牢地扣在了林薇頭上！這已不僅僅是朝堂攻訐，這是要將林薇徹底釘在“引發(fā)民變、動搖國本”的恥辱柱上！
這一連串的彈劾和奏報，如同三條配合默契、淬了劇毒的毒蛇，輪番噬咬！它們避開了真正在查案的、指向趙衍的吳德祿案，反而將污水瘋狂潑向正在查案的執(zhí)行者，將天災(zāi)人禍的責任甩給新君，更捏造出“民變”的可怕景象！其精準、狠毒、配合無間，顯然是精心策劃、蓄謀已久的絕殺！
朝堂之上，瞬間嘩然！趙衍的黨羽們臉上難掩得意之色，相互交換著心照不宣的眼神。主戰(zhàn)派和少數(shù)正直的清流官員則滿臉憤怒，紛紛出言駁斥：
“血口噴人！周正清乃清流之士，豈容爾等污蔑！”
“江南民變？可有府衙正式奏報？空口無憑，豈可信口雌黃！”
“此乃構(gòu)陷！是有人見不得陛下任用賢能，清除積弊！”
然而，他們的聲音在對方精心編織的“證據(jù)鏈”和“民變恐慌”面前，顯得有些蒼白無力。局勢瞬間被趙衍掌控！
而更致命、更陰險的一擊，在眾人爭吵最激烈之時，如同鬼魅般降臨！
“報——?。?！” 一聲帶著極度驚慌的嘶喊，猛地從殿外傳來！一名盔甲沾滿塵土的殿前侍衛(wèi)，甚至來不及卸下佩刀，便連滾爬爬地沖入大殿，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因極度的恐懼而變了調(diào)：
“啟…啟奏陛下！大事不好！京城…京城糧價，自昨夜子時起突然…突然飛漲！一夜之間，米價暴漲…暴漲三倍有余！各大糧行皆言存糧不足，紛紛閉門謝客，掛出‘惜售’牌子！坊間流言…流言四起，皆言南方水患導(dǎo)致漕運斷絕，糧船無法北上！加之北境戰(zhàn)事吃緊，軍糧征調(diào)一空！京城…京城恐將斷糧！百姓聞風恐慌，已在東市‘永豐倉’、西市‘廣源號’等各處大糧行門前聚集！人潮洶涌，群情激憤，已…已有數(shù)處發(fā)生踩踏哄搶！五城兵馬司彈壓不住，局勢…恐將失控啊陛下！”
**糧價飛漲！恐慌蔓延！京城騷亂！**
這消息如同晴天霹靂，在原本就混亂的朝堂上轟然炸開！比剛才的彈劾和江南民變更加致命！因為它直接關(guān)系到京城百萬人口的肚皮！關(guān)系到統(tǒng)治核心的穩(wěn)定！
“什么？！”
“米價三倍？！這…這如何可能！”
“斷糧？！京城斷糧？！天??！”
“定是奸商囤積居奇！該殺！該殺！”
恐慌的情緒如同瘟疫，瞬間在朝堂上蔓延開來。連剛才還在據(jù)理力爭的主戰(zhàn)派官員，此刻臉上也露出了難以置信的驚惶。糧價，是維系城市運轉(zhuǎn)最脆弱的命脈！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設(shè)想！這已不是簡單的朝堂傾軋，而是動搖國本的巨大危機！
就在這滿朝驚惶、人心浮動到了極點之際，一直如同磐石般沉默的趙衍，終于緩緩出列了。
他步履沉穩(wěn)，紫袍玉帶，臉上帶著一種沉重無比、憂國憂民的表情，仿佛承載著整個帝國的苦難。他走到大殿中央，對著龍椅深深一揖，聲音不高，卻清晰地蓋過了所有的嘈雜，帶著一種悲天憫人的力量，更蘊含著淬毒的冰寒：
“陛下！” 趙衍的聲音如同喪鐘敲響，“民心如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此千古至理！如今，貪腐橫行于朝堂之上，蛀蟲啃噬著國之根基；饑饉恐慌于市井之間，黎民掙扎于死亡邊緣；流言惑亂于江南大地，刁民沖擊著官府衙門！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大廈將傾，非一木可支；狂瀾既倒，非只手可挽！”
他猛地抬頭，目光如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直刺龍椅之上的林薇，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狠狠砸下：
“臣，趙衍！懇請陛下，以江山社稷為重！以天下蒼生為念！明察秋毫，乾綱獨斷！”
“其一，速斬貪腐蠹蟲！將周正清、王朗、李默等禍國殃民之輩，即刻鎖拿下獄，嚴刑拷問，追繳贓款，明正典刑！以平民憤，以儆效尤！”
“其二，開放常平倉、太倉！不惜一切代價，平抑京城糧價！嚴厲彈壓囤積居奇之奸商！穩(wěn)定民心，安定京畿！”
“否則…” 趙衍的聲音陡然變得無比陰冷，如同來自九幽地獄的寒風，那未盡的威脅如同實質(zhì)的刀鋒，懸在每個人的頭頂，“恐生肘腋之變！社稷危矣！陛下…將何以自處？！”
**速斬“貪官”！開倉放糧！否則…社稷危矣！**
這已不是勸諫，這是赤裸裸的最后通牒！是逼宮！是要林薇親手斬斷自己剛剛伸出的觸角，自毀長城，將朝政徹底交還到他趙衍手中！否則，京城騷亂、江南“民變”的滔天巨浪，就會將她和她的皇座徹底吞沒！
朝堂之上，一片死寂！落針可聞！
所有的目光，或驚恐、或憤怒、或幸災(zāi)樂禍、或絕望麻木，都死死地聚焦在龍椅之上那個單薄的身影。
趙衍黨羽們臉上抑制不住的得意幾乎要溢出來，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勝利的曙光。沈清硯垂手立于文官隊列中，面色沉靜如水，眼神卻深邃得如同寒潭，無人能窺探其思緒。陳定國等老將須發(fā)戟張，怒視著趙衍，拳頭捏得咯咯作響，卻投鼠忌器，被那“糧價”、“民變”、“社稷”的大帽子死死壓住，一時難以發(fā)聲。
沉重的壓力，如同無形的山岳，轟然壓向林薇。誣陷、栽贓、操縱糧價、煽動民變、逼宮…趙衍的組合拳，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招招致命！將他數(shù)十年經(jīng)營的政治能量和陰狠手段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
林薇端坐于冰冷的龍椅之上，帝冕珠簾微微晃動。她看著趙衍那張在昏暗天光下顯得格外陰鷙、道貌岸然的臉，聽著他字字誅心、裹挾著天下大義卻滿含劇毒的逼宮之詞，心中那股被誣陷的熊熊怒火，與面臨絕境的冰冷寒意，如同冰與火的激流，在她胸腔內(nèi)瘋狂地碰撞、交織、翻騰！
她感到指尖冰涼，血液似乎都凝固了。然而，在這極致的冰冷和憤怒之下，一種更加純粹、更加凜冽的決絕，如同破開冰層的利刃，驟然升起！所有的猶豫，所有的僥幸，在這一刻被徹底碾碎！
她知道，退一步，便是萬丈深淵！便是將自己和所有追隨者送入死地！
真正的決戰(zhàn)時刻，被趙衍以最兇險的方式，提前引爆了！再無轉(zhuǎn)圜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