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來臨前那短暫而虛假的平靜,如同繃緊到極限的弓弦,終究無法持久。它被幾道幾乎在同一日、以不同方式、從不同方向猝然抵達的消息,如同數(shù)柄重錘,狠狠砸碎!
**第一道微光:希望的根芽**
首先抵達的,是一封帶著泥土氣息和隱秘興奮的密報。它經(jīng)由蕭景珩精心安插、身份絕對可靠的皇莊管事之手,通過一條只有林薇和他知曉的秘密渠道,避開了所有可能的耳目,最終靜靜地躺在林薇的御案之上。密報的措辭極其謹慎,用詞古板,卻難掩字里行間透出的激動與震撼:
“…臣等謹遵上諭,于皇莊西北隅新墾之‘丙字三號’荒地,依秘法悉心試種所賜‘土芋’神種…今觀其長勢,實乃…實乃驚人!莖葉粗壯肥厚,色澤深綠近墨,遠勝尋常薯蕷藤蔓!尤可驚者,乃其根塊膨大之速!雖未至收獲之期,然扒開些許表土窺視,其塊莖已如嬰拳大小,且數(shù)量繁多,一株之下竟結(jié)有五六枚之多!此等氣象,前所未見,確非凡品可比!…此乃天佑我朝,降此祥瑞于陛下!臣等伏乞陛下寬心,假以時日,此物必成濟世之糧!”
蕭景珩提供的、來自異世的第一批土豆種子,在遠離京城喧囂與各方窺探的皇莊隱秘角落,秘密試種成功了!雖然尚未收獲,但那勃勃的生機、遠超尋常作物的長勢,已是不爭的事實!高產(chǎn)的希望,不再是虛無縹緲的幻想,它如同無邊黑暗中艱難燃起的第一點星火,雖然微弱,雖然尚在搖曳,卻帶著足以燎原的生命力,真實地映入了林薇的眼簾!她緊握著這份密報,指腹反復摩挲著“如嬰拳大小”、“一株之下竟結(jié)有五六枚”的字句,一股混雜著狂喜與辛酸的暖流瞬間沖垮了連日來的疲憊,讓她幾乎落下淚來。這袋種子,終于不再是紙上談兵,它扎下了希望的根!
**第二道驚雷:噩夢成真**
然而,林薇嘴角那抹尚未完全綻放的笑意,便被緊隨而至的第二道消息徹底凍結(jié)、擊碎!
這封密奏是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由一匹口吐白沫、幾乎力竭的快馬,沖破宮門禁衛(wèi)的阻攔,直接送到林薇面前的。送信者,正是沈清硯那份“毒計”名單上,被林薇秘密召見并授予全權的那位寒門御史——李巖!他本人并未回京,而是派出了最信任、同樣出身貧寒的死士親兵。
奏報的封口處,殘留著暗紅色的印記,不知是朱砂還是…干涸的血跡。展開奏疏,里面的字跡因書寫者的極度憤怒和緊迫而略顯潦草,內(nèi)容卻字字如刀,句句泣血,證實了謝知遠那場不詳噩夢的每一個細節(jié)!
“…臣李巖,奉密旨,喬裝行商,攜精通工事之匠人三名,以‘販售石料’為名,抵近龍興江堤暗訪…觸目驚心!觸目驚心啊陛下!” 李巖在奏疏中詳細描述了他們在幾處關鍵堤段發(fā)現(xiàn)的駭人景象:
* 本該用丈長青石、以糯米灰漿層層疊砌、堅固如堡壘的堤壩根基,竟被大量替換成了拳頭大小的劣質(zhì)碎石,甚至夾雜著松軟的泥沙!灰漿稀薄如湯,手指一摳即落!
* 核心的防滲黏土層,設計要求厚達三尺,實際勘察多處不足一尺!且土質(zhì)疏松,明顯摻雜了過多的沙礫,毫無黏性可言!
* 更令人發(fā)指的是,在幾處背水坡下方隱蔽處,他們冒險掘開表土,竟發(fā)現(xiàn)了數(shù)處內(nèi)部被草草填充了朽木、碎草、甚至破布爛絮的“蟻穴”空洞!空洞大小不一,最大的竟可容一人蜷縮其中!這些空洞被薄薄一層劣質(zhì)黏土和草皮敷衍掩蓋,形同虛設!
* 堤壩多處可見明顯裂縫,縫中滲出渾濁的水線,部分裂縫邊緣,甚至能看到被水流沖刷出的細小孔洞!
李巖在奏報結(jié)尾,用朱砂混合著不知是墨還是血的液體,重重寫下,力透紙背:“…此堤壩,名為御洪之巨龍,實乃千瘡百孔之朽木!形同虛設,危如累卵!臣敢以項上人頭作保,若秋汛如期而至,水位一旦超過警戒線三尺,潰堤之禍,十之八九!千里沃野,必成澤國!生靈涂炭,只在旦夕之間!罪魁禍首,工部水部司員外郎吳德祿,貪墨工程款項,罄竹難書!其府邸搜出之部分賬冊(副本已隨信附上),可證其侵吞之巨,令人發(fā)指!然…此獠不過一馬前卒,其背后…恐有滔天勢力,一手遮天!”
“滔天勢力”四個字,被朱砂反復圈點,如同淋漓的鮮血,直指那權傾朝野的趙衍!謝知遠的預警,沈清硯的推斷,在此刻被冰冷的現(xiàn)實殘酷印證!林薇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握著奏疏的手抑制不住地顫抖,胃袋一陣翻江倒海的抽搐!那被蛀空的堤壩,仿佛就在她眼前轟然崩塌,滔天的洪水吞噬著無數(shù)生靈的哭喊…這不是夢,這是懸在百萬黎庶頭頂、隨時可能落下的屠刀!而執(zhí)刀者,正是她必須鏟除的國賊!
**第三道鋒芒:北境的寒刃**
幾乎就在林薇被龍興江堤的真相震得心神搖曳之際,第三道消息如同裹挾著北境風雪的寒刃,破空而至!這是秦烈親筆書寫、由玄甲鐵騎精銳斥候星夜兼程送來的戰(zhàn)報。
戰(zhàn)報的紙張帶著風霜的痕跡,字跡是秦烈特有的、如同刀刻斧鑿般的鐵劃銀鉤,言簡意賅,沒有任何修飾,字里行間卻彌漫著一股濃得化不開的鐵血煞氣和漠然的自信:
“…臣秦烈頓首:奉旨北上,玄甲三千,星夜兼程,抵云州。偵騎四出,察敵左谷蠡王部驕狂,貪功冒進,其前鋒三千騎,已深入我野狼谷地。臣料其必經(jīng)葫蘆口,遂令副將率疑兵誘敵,臣親率主力伏于谷中高崖兩側(cè)。敵果中計,三千騎盡入甕中。未時初刻,伏兵盡出,滾木礌石斷其歸路,勁弩攢射覆其頭頂,鐵騎俯沖突其陣中。激戰(zhàn)半日,至酉時,敵酋潰。斬首一千三百二十七級,俘獲四百五十六人(含百夫長以上十一人),繳獲戰(zhàn)馬、輜重無算。左谷蠡王親衛(wèi)‘狼牙騎’三百盡歿,其本人身中三箭,倉惶遁入漠北。我軍…陣亡八十九人,重傷三十七人,輕傷百余人。北狄前鋒已潰退百里,云州關隘暫安。臣當整軍,尋機再戰(zhàn)。詳情容后細稟?!?/p>
沒有華麗的辭藻,沒有夸張的戰(zhàn)果描述,只有冰冷精準的數(shù)字和干凈利落的戰(zhàn)況還原。然而,“斬首千余級”、“左谷蠡王親衛(wèi)盡歿”、“身中三箭遁逃”、“我軍陣亡八十九人”…這些字眼組合在一起,卻勾勒出一場何等酣暢淋漓、以弱勝強的經(jīng)典伏擊戰(zhàn)!秦烈兌現(xiàn)了他的承諾!用最小的代價,重創(chuàng)了來犯之敵,狠狠地挫敗了北狄的試探鋒芒,穩(wěn)住了帝國北境的門戶!
這份捷報,如同一劑滾燙的強心針,猛地注入了林薇因江堤真相而冰冷的心房!它不僅穩(wěn)住了岌岌可危的北境防線,更在朝野上下為新君林薇贏得了至關重要的威望和喘息之機!那些質(zhì)疑她重用秦烈的聲音,在這鐵一般的戰(zhàn)功面前,將不得不暫時噤聲!她看著戰(zhàn)報上秦烈那力透紙背的簽名,仿佛能看到那個一身暗紅戎裝、目光如冰似火的男人,正屹立在尸山血海之上,向她投來漠然而堅定的目光。
**第四道鬼影:致命的拼圖**
而當天的深夜,最后一點信息,如同鬼魅的耳語,悄無聲息地降臨。依舊是在林薇屏退左右,帶著一身疲憊走向龍榻時,指尖再次觸碰到了那熟悉的、令人心悸的粗糙觸感。
一張新的紙條,帶著夜露的濕冷寒氣,靜靜地躺在枕畔。
林薇的心跳漏了一拍,迅速將其攥入手心。這一次,她沒有過多的驚駭,只有一種近乎冷酷的期待。她走到燭臺旁,展開紙條。
上面的字跡依舊是那種獨特的、帶著金石般冷硬質(zhì)感的筆鋒,只是墨色似乎更深,筆畫更加銳利,仿佛書寫時帶著凜冽的殺意。內(nèi)容依舊簡潔到極致,沒有任何廢話:
“**趙衍府邸,三日前酉時正刻。西域‘金駝’商隊主事哈桑,攜重禮密入。商隊駝鈴裹布,蹄鐵新?lián)Q,所攜香料匣底層夾藏北狄‘金帳’狼頭金符。哈桑與趙府管家接觸頻繁,三日內(nèi)密談四次,每次逾一個時辰。所談內(nèi)容不詳,然趙衍書房燈火通宵達旦。疑為北狄‘金帳’汗王特使偽飾。**”
夜無痕的情報碎片,終于拼上了最關鍵、也最致命的一塊!
時間(三日前酉時)、地點(趙衍府邸)、人物(偽裝的“金駝”商隊主事哈桑)、物證(北狄金帳狼頭金符)、異常(頻繁密談、趙衍異常舉動)…所有線索都清晰地指向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結(jié)論——權傾朝野的首輔趙衍,極有可能在與帝國的死敵北狄秘密勾結(jié)!
通敵!叛國!
這是比貪腐瀆職嚴重百倍、足以株連九族的滔天大罪!夜無痕的情報,如同一柄淬毒的匕首,精準地抵在了趙衍的咽喉之上!
**暗流匯聚,風暴將臨**
高產(chǎn)作物試種成功的微光、龍興江堤貪腐確鑿的鐵證、北境初戰(zhàn)告捷的鋒芒、權臣通敵叛國的致命疑云…這四條來自不同方向、代表著不同力量的信息洪流,在這一天之內(nèi),如同四道狂暴的暗流,在林薇的御書房內(nèi)瘋狂地匯聚、碰撞、激蕩!
每一份情報都重若千鈞,足以在朝堂掀起軒然大波。而當它們同時出現(xiàn)在林薇的案頭,彼此印證,彼此強化時,一股足以掀翻整個帝國權力格局、將無數(shù)人卷入粉身碎骨深淵的恐怖風暴,已然在平靜的表象之下,醞釀到了爆發(fā)的臨界點!
林薇站在御書房巨大的雕花木窗前,徹夜未眠。窗外,東方天際的墨色正在一點點褪去,泛出一種壓抑的、近乎慘白的魚肚白。晨風帶著深秋的寒意,卷起庭前枯黃的落葉,發(fā)出沙沙的聲響,如同無數(shù)竊竊私語。她手中緊緊攥著那幾張輕重不一、卻都足以撼動乾坤的紙片——皇莊密報的泥土氣、御史奏疏的血腥味、戰(zhàn)報的硝煙味、影君紙條的冰冷詭秘氣息,仿佛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沉甸甸地壓在她的心頭。
山雨欲來風滿樓。
這風,冰冷刺骨,已帶著血腥的鐵銹味。
林薇深深吸了一口帶著寒意的空氣,感到胸腔里那顆心臟在巨大的壓力下,反而跳得更加沉穩(wěn)有力??謶忠琅f存在,但更多的,是一種破釜沉舟、背水一戰(zhàn)的決絕!棋盤上的棋子已經(jīng)落下,各方勢力圖窮匕見,她已無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