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過知味齋的雕花木窗時，謝景行正對著賬本上的數(shù)字皺眉。賬房先生剛說西市的茶葉進(jìn)價漲了兩成，院外忽然傳來熟悉的腳步聲 —— 輕而穩(wěn)，帶著東宮侍衛(wèi)特有的警覺。
他抬頭，見楚墨堯掀簾進(jìn)來，玄色常服上沾著夜露，領(lǐng)口的盤扣松了一顆，顯然是從宮里直接過來的。廊下的燈籠照在他臉上，把眼下的烏青映得格外清晰。
“你可算來了?！?謝景行合上賬本，往石桌上的白瓷杯里續(xù)了些熱水，“聽說你要親自押糧去北疆。怎么著？這么大的事，打算瞞著我？”
楚墨堯端起石桌前的茶水一口飲盡：：“這次不一樣。北狄盯著糧隊，黑風(fēng)口那片林子，去年吞了三隊鏢師。以往在京城，是暗箭；去北疆，是明槍?！?/p>
明槍暗箭，小爺我哪個沒接過？” 謝景行嗤笑一聲，往他的杯子里又續(xù)滿了熱水，“我爹那兒有我哥盡孝，尚書府的嫡次子，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倒是你，身邊少個能替你擋擋酒、辨辨毒的，我不放心。”
楚墨堯聲音沉了沉，“我離京后，東宮的侍衛(wèi)要調(diào)一半去護(hù)糧隊，京中怕是會有空隙。齊貴妃若想動手，這是最好的時機(jī)。” 他從袖中摸出個錦袋，倒出三枚玉牌，“這是我暗中布在京中的眼線信物，左數(shù)第一枚管著吏部的文書往來，你爹在吏部多年，那些人他認(rèn)得；第二枚是西市的藥鋪，若東宮有人暗中遞消息，藥鋪會以‘藥材短缺’為號；第三枚……” 他頓了頓，“是太醫(yī)院的院判，齊貴妃若想動宮里的人，繞不開他?！?/p>
謝景行拿起玉牌，指尖摩挲著上面的暗紋 —— 這些年他幫楚墨堯解圍，多是借茶館說書、藥鋪送藥的由頭，卻從沒想過東宮的暗線竟鋪得這么深。
“你哥在翰林院站穩(wěn)了腳跟，謝尚書府暫時無憂?！?楚墨堯抬眸看他，眼下的烏青像化不開的墨，“此次去北疆，九死一生。我不想你卷進(jìn)來?！?/p>
“九死一生？” 謝景行忽然笑了，把玉牌揣進(jìn)懷里，“合著你把這些交托給我，是打算讓我在京中替你收尸？” 他起身拍了拍楚墨堯的肩，“我哥孝不孝順是他的事，我謝景行的朋友要去趟刀山，我沒道理在岸邊喝茶?！?/p>
“再者說，” 謝景行晃了晃手里的玉牌，眼尾又浮起慣有的漫不經(jīng)心，“你把眼線都交我了，我若不在你身邊盯著，萬一傳消息的人被截了，我怎么跟你對得上暗號？”
楚墨堯沉默片刻，他太了解謝景行了，這人看著跳脫，實則比誰都拎得清。 —— 永遠(yuǎn)在 “規(guī)矩” 里把事辦得滴水不漏。
“此次兇險，不是你遞把傘、送筐蓮子就能化解的?！?楚墨堯的聲音沉了沉，“若有差池，便是掉腦袋的事?！?/p>
“掉腦袋？” 謝景行忽然笑起來，眼尾的弧度又彎了回去，帶著點少年人的悍勁，“小爺我十五歲在茶館斗倒?jié)娖ぃ?8歲幫你把齊貴妃的眼線從東宮薅干凈，哪次不是在刀尖上走？再說了，” 他往椅背上一仰，雙手枕在腦后。頓了頓，忽然收起玩笑神色，望著楚墨堯的眼睛：“你說過，岸邊搭個棚子等你?？蛇@次，棚子得搭在北疆的風(fēng)雪里才行?！?/p>
楚墨堯看著他眼里的認(rèn)真，終是從懷中摸出枚虎符碎片：“這是調(diào)令的一半，到了雁門關(guān)，與趙校尉的那半合契，他會聽你調(diào)遣。”
謝景行接過碎片，揣進(jìn)貼身的荷包里，忽然湊近笑道：“早說嘛，小爺我可不是貪生怕死的種。再說了，知味齋的賬冊里記著北疆七八個州府的商路，真遇著事，那些掌柜的敢不給我面子？”
“明日卯時，北城門集合?！?/p>
謝景行眼睛一亮，猛地站起身，袍角掃過石桌，帶倒了茶盞，暈開一小片水漬。他卻不管，只撈起桌邊的行囊：“我這就回府收拾東西?！?/p>
楚墨堯看著他風(fēng)風(fēng)火火沖出去的背影，指尖觸到微涼的茶漬，忽然低聲笑了。這世上，大概只有謝景行，能把 “赴險” 說得像去茶館赴約般輕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