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西跨院的海棠枝影在窗紙上亂顫。葉昀推門而入時,肖棲白正磨著一把豁口柴刀,
刀刃在油石上刮出刺耳聲響。葉朔盤腿坐在草席上,用炭條在破布上畫著歪扭的陣型圖。
蕭燼寒蜷在角落,裹著葉昀的舊披風,只露出一雙黑沉沉的眼睛?!笆挔a寒,蕭將軍之子,
從北境逃亡至此,你們可都知曉他的身份?”葉昀聲音不高,卻讓柴刀的嘶鳴戛然而止。
肖棲白抬眼,目光如鉤。葉朔捏緊了炭條,指節(jié)泛白?!盃a寒,
你的身世我父親已經知曉”葉昀看向那團裹在披風里的影子,聲音沉緩,“從今日起,
你是我葉家遠房表親的遺孤,父母亡于北境兵禍,流落至此,由葉家收養(yǎng)。你叫葉燼寒。
”角落里的披風動了動,蕭燼寒慢慢抬起頭,蒼白的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有那雙眼睛,
像凍住的深潭,映著跳動的燭火?!盀槭裁??”肖棲白的聲音干澀,帶著砂礫般的警惕。
他手中的柴刀并未放下,反而握得更緊。葉昀迎上他的目光:“蕭將軍滿門忠烈,不該絕嗣。
這縣衙西跨院,就是他的棲身之所。此事,”他目光掃過屋內三人,一字一句,“天知地知,
你我?guī)兹酥?。若泄露半分,便是滅頂之災?!毙壮聊季茫?/p>
手中柴刀“哐當”一聲丟在腳邊。他走到蕭燼寒面前,單膝跪地,
粗糙的大手按在孩子瘦削的肩上,聲音低沉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聽見了?以后,
你叫葉燼寒。我是你肖叔,她是朔姐,”他指了指葉朔,“他是昀哥?!彼D了頓,
看向葉昀,“這條命,肖棲白抵給你葉家了?!比~朔猛地站起來,炭條在她指間斷成兩截。
她沒看葉昀,徑直走到蕭燼寒面前,蹲下身,平視著那雙深潭般的眼睛:“燼寒,
以后姐教你打架,誰欺負你,揍他!”她咧嘴一笑,露出兩顆尖尖的小虎牙,野性未馴,
卻帶著灼人的暖意。蕭燼寒的睫毛顫了顫,凍住的深潭底下,
似乎有什么東西極輕微地波動了一下。他極慢、極慢地點了點頭。晨光熹微,
穿透稀疏的海棠枝葉,在青石板上投下跳躍的光斑。葉朔已早早等在院中,
依舊是那身洗得發(fā)白的粗布短打,長發(fā)用草繩胡亂扎起,額角還沾著晨練后的薄汗。
肖棲白抱著手臂靠在不遠處的廊柱下,像一尊沉默的石雕,
目光卻銳利地掃過院墻的每一個角落。葉昀今日沒講《孫子兵法》。
他攤開一張簡陋的縣境輿圖,用炭筆點著幾處標記了紅圈的地方?!傲髅窬奂?,多在此三處。
”他聲音平靜,“縣衙糧倉已空了大半,施粥點每日辰時開,未時收。杯水車薪。
”葉朔盯著輿圖,眉頭緊鎖:“粥里摻沙,米少水多,根本吃不飽!”“是吃不飽。
”葉昀抬眼,“但若不加沙,強人哄搶,老弱婦孺連這一口渾水都喝不上。若米多水少,
糧撐不過三日,所有人都得餓死?!彼抗P在紅圈上重重一劃,“這是陽謀,也是無奈。
要救人,光靠蠻力不行,得算?!比~朔怔住,野性的眸子里第一次浮上困惑和掙扎。
她想起地窖里那些餓得啃泥的流民,想起父親倒在血泊里仍死死攥著的半塊麥芽糖。
力量……原來不是萬能的?“今日去城西粥棚?!比~昀收起輿圖,“看,聽,想?!背俏?,
破敗的土地廟前,早已排起蜿蜒扭曲的長龍。餿味、汗味、絕望的氣息混雜在塵土里,
撲面而來。面黃肌瘦的男女老少,眼神空洞麻木,像一具具被饑餓抽干了靈魂的軀殼,
在初冬的寒風里瑟瑟發(fā)抖。葉朔跟在葉昀身后,肖棲白如影隨形,
將試圖靠近的流民不動聲色地隔開。蕭燼寒裹著一件葉昀的舊棉袍,小臉依舊蒼白,
緊緊跟在葉朔腿邊,警惕地看著四周。粥棚前排著長隊,幾個衙役懶洋洋地維持著秩序。
一口巨大的鐵鍋里,翻滾著稀薄的米湯,
渾濁的水面上漂浮著幾??蓱z的米和更多的沙礫、草根。一個老衙役拿著長柄勺,
舀起一勺渾濁的湯水,倒入伸過來的破碗里,動作機械而冷漠?!跋乱粋€!
”一個抱著嬰兒的婦人踉蹌上前,碗剛遞出,旁邊一個干瘦的漢子猛地撞開她,
伸手就去搶勺!婦人尖叫一聲,懷里的嬰兒受驚大哭?;靵y瞬間爆發(fā)!
幾個餓紅了眼的漢子趁機往前涌,推搡、咒罵、哭喊響成一片。“都給我退后!
”衙役厲聲呵斥,鞭子在空中甩出脆響。葉朔眼中戾氣一閃,下意識就要沖過去。
手腕卻被一只微涼的手攥住。葉昀對她搖搖頭,目光沉靜地看向粥棚旁一個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一個穿著補丁摞補丁衣服的老者,正佝僂著腰,
小心翼翼地從地上撿起幾粒灑落的、沾滿泥土的米粒,顫抖著吹掉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