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洞門內(nèi)外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海棠葉在微風(fēng)中沙沙作響,陽光穿過枝葉縫隙,在青石板上投下細(xì)碎跳躍的光斑,卻驅(qū)不散兩人之間彌漫的無聲張力。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僵持即將達(dá)到頂點時——
“阿朔哥哥!”
一個清脆卻帶著明顯虛弱和依賴的童音,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驟然打破了死寂!
只見一個瘦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從西跨院通往馬廄的側(cè)門方向跑來。正是蕭燼寒。他小臉依舊沒什么血色,但精神似乎比前幾日好了些,此刻正帶著一絲惶急,朝著葉朔的方向奔來。他跑得急了,腳下被一塊凸起的青石板絆了一下,小小的身體向前踉蹌?chuàng)淙ィ?/p>
“小心!”
葉朔的反應(yīng)迅速!幾乎在蕭燼寒驚呼的同時,她已猛地轉(zhuǎn)身,如同離弦之箭,幾步便跨到近前,在蕭燼寒即將摔倒的瞬間,穩(wěn)穩(wěn)地扶住了他的胳膊!那份迅捷與爆發(fā)力,絕非尋常少年所能擁有!
“跑什么?傷還沒好利索!”葉朔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責(zé)備,但更多的是關(guān)切。她蹲下身,仔細(xì)檢查蕭燼寒的腳踝,“疼不疼?有沒有扭到?”
蕭燼寒搖搖頭,小手緊緊抓住葉朔的衣袖,大眼睛里還殘留著方才的驚慌,小聲說:“我……我醒了沒看見你……肖大哥也不在……我害怕……”他的目光怯生生地掃過站在月洞門內(nèi)的葉昀,又迅速縮回,像只受驚的小兔子。
葉朔心中一軟,輕輕拍了拍他的背:“沒事了,我在呢。肖大哥去前面了,很快就回來?!彼酒鹕恚瑢⑹挔a寒護(hù)在身側(cè),目光再次投向葉昀時,那份警惕并未完全消散,但緊繃的氣氛卻因這突如其來的插曲而緩和了許多。
葉昀將這一切看在眼里。他看著葉朔那瞬間爆發(fā)出的驚人速度,看著她對那瘦弱男孩自然而然的保護(hù)姿態(tài),看著她眼中一閃而過的柔軟……這與他之前在流民潮中驚鴻一瞥看到的那個悍不畏死、守護(hù)弱小的身影,隱隱重疊。他心中的疑惑更深了。
“這位小兄弟……是?”葉昀開口,聲音溫和,帶著大病初愈后的沙啞,目光落在蕭燼寒身上。
葉朔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權(quán)衡,最終還是簡短地回答:“我弟弟,阿寒。”她沒有報自己的名字。
“阿寒……”葉昀輕輕重復(fù),點了點頭。他注意到蕭燼寒雖然瘦弱,但眉眼間依稀帶著一種不同于普通流民的清秀,只是被長期的營養(yǎng)不良和驚嚇掩蓋了。他轉(zhuǎn)向葉朔,目光落在她額角滲出的一層細(xì)密汗珠上——那是剛才劇烈動作所致——還有她按在肋下、似乎帶著隱痛的手。他斟酌著詞句,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不帶壓迫感:“方才……聽你與這位小兄弟對話,你叫‘阿朔’?身手很是利落??墒恰?xí)過武?”
葉朔的瞳孔幾不可察地微微一縮。她沒料到這位知縣公子會如此直接地詢問。她警惕地審視著葉昀的表情,試圖從中找出試探或算計的痕跡,但對方臉上只有平靜的詢問和一絲……純粹的好奇?她抿了抿唇,含糊道:“鄉(xiāng)下把式,胡亂練的,為了防身?!?/p>
葉昀沒有追問,只是目光掠過她緊實的手臂線條和站姿中隱含的穩(wěn)定感,心中了然:這絕非“胡亂練的鄉(xiāng)下把式”。
就在這時,一陣沉穩(wěn)而略帶急促的腳步聲從西跨院方向傳來。肖棲白高大的身影出現(xiàn)在側(cè)門口。他一眼便看到了月洞門下的葉朔、蕭燼寒,以及站在門內(nèi)的葉昀。他腳步微頓,銳利的目光瞬間掃過全場,尤其在葉昀身上停留了一瞬,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和戒備。隨即,他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
“阿寒醒了?感覺怎么樣?”肖棲白先看向蕭燼寒,聲音低沉卻帶著關(guān)切。
“肖大哥!”蕭燼寒見到他,眼睛一亮,依賴感更甚。
肖棲白點點頭,這才轉(zhuǎn)向葉朔,眉頭微蹙:“阿朔,不是讓你照看庫房嗎?怎么跑這邊來了?”他的語氣帶著一絲兄長的責(zé)備,目光卻飛快地掃過葉朔按著肋下的手,眼神微沉,“傷又疼了?讓你別逞強(qiáng)?!?/p>
葉昀看著肖棲白對葉朔說話時那種熟稔中帶著關(guān)切、責(zé)備里藏著維護(hù)的態(tài)度,以及葉朔在肖棲白面前明顯放松了一點的姿態(tài),他便知曉這兩人關(guān)系匪淺。
葉朔沒回答肖棲白的問題,只是低聲道:“阿寒醒了找不到人,跑出來差點摔了?!?/p>
肖棲白聞言,瞪了蕭燼寒一眼,小家伙立刻縮了縮脖子。肖棲白這才重新看向葉昀,抱拳行禮,姿態(tài)不卑不亢,帶著江湖人的利落:“葉公子。阿朔年紀(jì)小,不懂規(guī)矩,若有沖撞之處,還請公子見諒?!彼擅畹靥嫒~朔剛才的警惕姿態(tài)找了個“不懂規(guī)矩”的借口。
葉昀微微頷首:“肖壯士言重了。是我在此處歇息,驚擾了這位……阿朔小兄弟。”他頓了頓,目光落在葉朔身上,帶著一絲探究,“方才見阿朔小兄弟身手矯健,頗感興趣。不知可否……一觀?”
肖棲白眼中閃過一絲警惕,剛想開口婉拒,葉朔卻先一步說話了。
“沒什么好看的?!彼穆曇粢琅f冷淡,帶著拒人千里的疏離。她拉起蕭燼寒的手,“肖大哥,阿寒該喝藥了,我先帶他回去?!闭f罷,轉(zhuǎn)身就要走。
“等等?!比~昀的聲音溫和卻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堅持。他看著葉朔挺直卻略顯單薄的背影,“只是看看,并無他意。肖壯士方才說你身上有傷,不宜逞強(qiáng),但若只是些基礎(chǔ)招式,活動筋骨或許有益?!?/p>
葉朔的腳步頓住了。她背對著葉昀,肩膀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下。肖棲白也皺緊了眉頭,看向葉昀的目光更加銳利。氣氛再次微妙起來。
就在這時,蕭燼寒輕輕扯了扯葉朔的衣袖,小聲說:“阿朔哥哥,你練武的時候……像風(fēng)一樣……好看……”孩子天真的話語,帶著純粹的仰慕。
葉朔沉默了片刻。她緩緩轉(zhuǎn)過身,目光平靜地迎上葉昀的視線。那雙眼睛,在泥灰的掩蓋下,依舊銳利如初,此刻卻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倔強(qiáng)。
“好?!彼煌鲁鲆粋€字。
她沒有走向空地中央,而是就在月洞門旁,那片海棠樹投下的斑駁光影里。她松開蕭燼寒的手,示意他站到肖棲白身邊。然后,她深吸一口氣,擺開了一個極其簡單的起手式。
動作開始了。
沒有花哨的騰挪,沒有凌厲的劈砍。葉朔只是緩緩地、極其專注地演練著一套看似樸實無華的動作。抬臂、格擋、擰身、閃避、踏步、突刺……每一個動作都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仿佛不是在練武,而是在與某種無形的力量進(jìn)行著最原始的角力。她的動作并不快,卻異常沉穩(wěn),下盤極穩(wěn),每一次發(fā)力都從腰腹而起,帶動全身,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協(xié)調(diào)性和力量感。
葉昀的目光漸漸凝重起來。他雖非武學(xué)大家,但前世記憶帶來的廣博見識讓他一眼看出,這套看似簡單的動作,蘊含著極其高明的“纏”、“卸”、“粘”、“打”的勁力運用原理!這絕非普通護(hù)院或鄉(xiāng)下把式能接觸到的!尤其當(dāng)她演練到某個需要擰身發(fā)力的動作時,肋下的不適讓她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動作出現(xiàn)了一絲微小的變形,但瞬間就被她強(qiáng)行調(diào)整過來,那份忍耐力和對身體的控制力,令人心驚!
肖棲白站在一旁,緊抿著唇,目光緊緊追隨著葉朔的每一個動作,眼神復(fù)雜。他既為葉朔展現(xiàn)出的進(jìn)步感到欣慰,又為她在葉昀面前暴露實力而擔(dān)憂。他能感覺到葉昀那看似平靜的目光下,隱藏著洞悉一切的銳利。
一套動作演練完畢,葉朔收勢而立,氣息微喘,額角的汗珠更多了,但眼神卻亮得驚人,仿佛剛才的演練點燃了她體內(nèi)的某種火焰。
葉昀沉默地看著她。海棠葉的影子在她沾著汗水和泥灰的臉上晃動。像他這樣的人在歷史上應(yīng)該不會是籍籍無名之輩。
他需要一個確認(rèn)!一個將眼前人與那冰冷宿命徹底聯(lián)系起來的確認(rèn)!
“好功夫!”葉昀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阿朔小兄弟年紀(jì)輕輕,便有如此造詣,假以時日,必成大器?!彼蚯耙徊剑抗庾谱?,“不知……阿朔是姓甚名誰?家住何方?師承哪位高人?”
一連串的問題,帶著明顯的探究意圖!
葉朔眼神瞬間一凜!肖棲白更是猛地踏前一步,高大的身軀隱隱將葉朔護(hù)在身后,手已按在了腰間的刀柄上!氣氛驟然緊張!
葉朔沒有回答。她只是冷冷地看著葉昀,那雙眼睛里的野性和警惕再次燃燒起來,仿佛在無聲地質(zhì)問:你想做什么?
葉昀毫不退縮地迎著她的目光,心臟在胸腔里劇烈地跳動。他需要一個名字!一個能穿透宿命迷霧的名字!
就在這劍拔弩張的瞬間——
“葉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