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露水下檐,心火上爐。
林塵在茅屋里燃了一盞清油小燈,燈芯剪得極短,只讓他看清字,卻照不亮屋頂。
《鎖龍三訣》第一頁,短短八行,卻像八道關(guān)。
第一訣:攝龍息——以心火引外火,使龍降而不傷。
第二訣:扣龍脊——以神識凝火鏈,使龍俯而不逃。
第三訣:開龍門——以丹爐為天地,使龍出而入虛。
他把每個字都抄在砂盤上,抄一遍,刮一遍,再抄一遍。
直到字跡與字跡重疊,像刀口磨刀口,生出滾燙的火花。
燭火跳了一下,燈影里,那道赤羽火精悄悄探出半只腦袋,像偷師的弟子。
“你也想看?”林塵失笑,伸指點點它的小喙,“看可以,明日得幫我燒火?!?/p>
火精啾了一聲,尾羽在他指背掃過,留下一抹溫?zé)岬募t。
……
翌日,藥園晨霧未退,老馬已蹲在井邊劈柴。
“林小子,聽說你當(dāng)了真?zhèn)骱蜻x?”
他咧著缺門牙的嘴,笑得像只老狐貍,“怎么可能?!?/p>
林塵把一葫蘆百花釀遞過去,老馬掂掂分量,瞇眼:“少了。”
林塵又加兩顆回元丹:“再給您老添點下酒菜?!?/p>
老馬這才滿意,把斧頭一扔:“去吧,柳丫頭在前頭等?!?/p>
前頭草棚下,柳茗支著一架小丹爐,爐身被昨夜雨水打得斑駁。
她正拿一塊濕布擦拭,袖口卷到肘彎,露出兩截雪白小臂。
見林塵來了,下巴微抬:“替我護法,我要煉一爐‘駐顏丹’。”
林塵笑:“師姐本就好看,何必再駐顏?”
柳茗白他一眼:“好看也要交租。駐顏丹一顆三塊靈石,煉成十顆,藥園下季租金就不用愁?!?/p>
說話間,她已把藥材排開:
赤霞草三錢、玉蜂蠟一錢、雪參膏半勺……
林塵目光掃過,忽然伸手按住她手腕:“雪參膏多了半分,藥性會寒,與赤霞犯沖。”
柳茗怔了怔,低頭重新稱量,果然多了。
她抿抿唇,輕聲道:“謝了。”
林塵只當(dāng)沒聽見,掌心一翻,離火精化作赤線,伏在爐底。
爐火升起,帶著雨后草木的清香。
柳茗御火,指尖青光如蓮,林塵卻在旁補位,一青一赤兩道靈力盤旋交織。
一刻鐘后,丹香溢出,七顆淡粉色丹丸滾落玉盤,顆顆飽滿。
柳茗拈起一顆,對著天光看了看,唇角微彎:“成了?!?/p>
她偏頭,“欠你一次?!?/p>
林塵眨眼:“那下回我炸爐,你幫我補鍋?!?/p>
午后,林塵回屋,把《鎖龍三訣》翻到第二頁。
攝龍息——需以自身一縷先天心火,引動天地游離火靈氣。
他盤膝,凝神,雷火靈力沿經(jīng)絡(luò)而上,在膻中穴凝成一團赤銀雙色的旋渦。
旋渦外壁,火精乖巧地伏著,像守門的獸。
林塵心念一動,旋渦生出吸力,窗外斑駁日影里,點點肉眼難見的火靈氣被牽引而來,
從眉心、從指尖、從毛孔滲入,微癢,微燙,像春夜里的蚊蟲叮咬。
可未及歡喜,火靈氣驟然失控,化作細針,逆竄入脈。
他只覺百骸如焚,喉嚨腥甜。
火精啾啾急叫,驀地展翅,一口啄在旋渦正中。
劇痛立緩,火靈氣被強行梳理,溫順地納入丹田。
林塵大汗淋漓,睜眼時,夕陽已斜。
“攝龍息……原來先要把自己燒成灰,再把灰捏成龍?!?/p>
他喃喃,嗓音沙啞,卻帶著掩不住的雀躍。
……
第三日,老黃頭傳信:夜半子時,丹房空出,可借地火。
林塵提前一個時辰到,把丹爐里里外外刷了三遍。
老黃頭抱著酒壺蹲門口,瞇眼看他忙:“小子,我賭你今夜炸爐。”
林塵笑:“我賭不炸,若輸了,賠您三壇老酒?!?/p>
“成交!”
子時,星子稀疏,丹房石壁沁著涼意。
林塵把三顆鎖龍丸擺在爐口,權(quán)作祭爐。
他今日要煉的是《鎖龍三訣》中記載的第一味實戰(zhàn)丹——“鎖靈丹”。
此丹可封敵靈氣三息,二階上品,煉成即算小成。
藥材備好:
鎖靈藤一錢、斷紋花三瓣、無根水兩滴……
他深吸氣,掌心翻覆,離火精振翅,赤焰化作火幕,裹住爐膛。
熱浪滾滾,石壁發(fā)出輕微的“噼啪”聲。
林塵神識凝成一線,扣龍脊——火鏈虛影自指尖射出,在爐內(nèi)盤旋,
每一次收緊,火焰便收斂一分;每一次放松,火勢便暴漲。
他的心神與火鏈同頻,仿佛自己就是那根鏈,也是那條被縛的龍。
半個時辰后,藥液凝碧,丹形漸圓。
就在此時,地火忽躁,爐底“嗡”地一聲悶響。
林塵心頭一跳:火精貪食,竟擅自吞噬地火精華!
爐溫驟升,丹壁現(xiàn)出裂紋。
“老黃頭要贏酒了……”
念頭一閃,他咬破舌尖,一口血噴在爐壁。
血遇赤焰,“嗤啦”化作血霧。
林塵以血為引,強行扣下第三訣——開龍門!
丹爐為天地,龍門即爐口。
他神識化掌,猛的一推——
“啪”
裂紋合攏,碧液凝丹!
丹爐上空,火云收攏,化作一條尺許長的赤龍?zhí)撚埃?/p>
盤繞三匝,俯沖而下,沒入爐蓋。
爐內(nèi)叮當(dāng)脆響,似龍吟,似風(fēng)鈴。
三顆淡青丹丸滴溜溜旋轉(zhuǎn),表面隱有鎖鏈狀火紋。
林塵癱坐在地,汗水在石板上匯成小小水洼。
老黃頭推門而入,鼻子抽動:“好香……沒炸?”
林塵虛弱地笑:“欠您三壇酒。”
老黃頭彎腰拾起一顆鎖靈丹,對著火光看,半晌,一巴掌拍在他肩上:
“小子,這丹,能賣五塊靈石一顆?!?/p>
……
第四日清晨,林塵把一顆鎖靈丹封進玉瓶,送去柳茗。
柳茗正在給七星草松土,見他來,揚手把泥巴甩過去:“賄賂我?”
林塵側(cè)身避過,把玉瓶拋給她:“試用,給反饋?!?/p>
柳茗拔開瓶塞,嗅了嗅,眸光一亮:“二階上品?你昨夜真沒炸爐?”
林塵攤手:“差一點?!?/p>
柳茗收瓶,慢條斯理道:“那今晚亥時,陪我去個地方?!?/p>
是夜,山更深,風(fēng)更冷。
柳茗帶他繞過后山斷崖,鉆進一處隱秘洞窟。
洞內(nèi)幽暗,卻有潺潺水聲。
她掐訣,指尖亮起青芒,照出一方石臺,臺上橫著一具焦黑的丹爐。
“十年前,我?guī)煾冈诖藷挕婷}丹’,炸爐而死。”
柳茗聲音低,“爐里還困著她的一縷殘火,你若敢收,或許對你有用。”
林塵心口一震。
他上前,掌心貼爐,殘火幽藍,冰冷刺骨。
火精在他丹田里翻了個白眼,一副嫌棄模樣。
林塵閉目,緩緩運轉(zhuǎn)攝龍息——
幽藍殘火被勾出,如一條受傷的小蛇,瑟縮卻又渴望溫暖。
火精不情不愿地吐出一縷赤焰,兩火交纏,最終凝為一粒冰藍珠子,懸于丹田之上。
珠子滴溜溜一轉(zhuǎn),火精的毛色竟由赤轉(zhuǎn)橙,似進補一般。
柳茗望著他,眸色復(fù)雜:“謝了。”
林塵搖頭:“我得了好處。”
兩人沉默著走出洞窟,月光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
……
第七日,顧青崖在靜火殿擺下一局棋。
棋盤上,黑白子交錯,竟是一副殘局。
林塵至,顧青崖抬手:“坐,陪我下完?!?/p>
林塵執(zhí)黑,落子如飛。
棋至中盤,黑棋大龍被困,似無活路。
顧青崖淡淡道:“鎖龍,亦需放龍?!?/p>
林塵心中一動,棄子轉(zhuǎn)身,竟以斷尾求生之法,反吃白子七目。
終局,黑棋反勝半子。
顧青崖推枰,微微一笑:“《鎖龍三訣》小成,可記一功?!?/p>
他取出一枚紫銅令牌,正面刻著“靜火”,背面卻是一條盤龍,
龍目以赤金點漆,栩栩如生。
“持此牌,可入藏經(jīng)閣二層,再學(xué)《大衍丹經(jīng)》。
一月之后,宗內(nèi)小比,你若進前三,我收你為親傳。”
林塵雙手接過,指尖微顫。
那塊令牌沉甸甸,像壓了十年的夙愿。
……
當(dāng)夜,林塵回到茅屋,把令牌與《半火真經(jīng)》并列放在案頭。
燈火昏黃,他忽然想起母親——
那年冬天,娘親咳血,郎中搖頭:“需火靈芝一株,值十塊靈石?!?/p>
十塊靈石,對當(dāng)時的他而言,是一座翻不過的山。
后來,娘親走了,火靈芝成了他夢里的一團火,燒得他夜夜疼醒。
如今,十塊靈石已不算什么,
可他依舊把每一塊靈石掰成三瓣用:
一瓣修煉,一瓣攢底,一瓣藥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