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電競館”里彌漫著一股混合了泡面、汗水和電子設備發(fā)熱的特殊氣味。下午四點，這里已經(jīng)聚集了不少逃課的高中生和剛下班的白領，鍵盤敲擊聲、鼠標點擊聲和游戲音效交織成一片嘈雜的背景音。
李小磊像一尾滑溜的小魚，輕車熟路地穿過一排排閃爍的電腦屏幕，徑直走向最角落里那臺機器——那是他的“專屬位”，因為位置偏僻，屏幕還有點偏色，平時很少有人坐。
他從書包里掏出兩個魔方，一個放在鍵盤左邊，一個放在右邊，整整齊齊，像是某種儀式前的準備。然后他才登錄了自己的賬號，點開了那個并不熱門的音樂游戲《節(jié)奏英雄》。
戴上耳機，世界頓時安靜下來。
屏幕上，五彩的音符如流星般墜落，李小磊的手指在特制的機械鍵盤上飛舞，每一次敲擊都精準地落在節(jié)拍上。他的表情依然沒什么變化，但眼神卻比在學校里明亮許多，緊緊追隨著屏幕上越來越復雜的音符序列。
“Perfect!” “Combo!” “Excellent!”
游戲里的評價提示不斷跳出，他的連擊數(shù)已經(jīng)突破了500，朝著更高的記錄邁進。他的手指仿佛自有生命，在鍵盤上跳躍、滑動、敲擊，速度快得幾乎出現(xiàn)殘影。
“喲，這小家伙又來了？”
吧臺后面，電競館的老板林大海懶洋洋地靠在椅子上，目光卻銳利地穿過大半個房間，落在那個角落里的小小身影上。
林大海大約二十七八歲，頭發(fā)亂糟糟地扎成一個小揪，下巴上冒著青色的胡茬，身上套著一件略顯寬大的黑色T恤，上面印著某個不知名電競戰(zhàn)隊的logo。他整個人散發(fā)著一股“我沒睡醒別惹我”的氣場，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像是能看透一切。
他記得這個孩子。大概半年前開始，每周總會有那么三四天，這個背著藍色書包的小學生會準時出現(xiàn)在這里，只玩《節(jié)奏英雄》，而且一玩就是一兩個小時。
起初林大海還擔心是孩子偷拿家長的錢來玩游戲，后來發(fā)現(xiàn)他用的居然是自己的會員卡，里面充值的錢足夠玩上好一陣子。而且這孩子從不碰時下最火的競技游戲，只專注于那個冷門的音游。
更讓林大海注意的是他的手速和反應——快得不像個小孩。
作為一名前職業(yè)電競選手，林大海對“手速”有著近乎偏執(zhí)的敏感。他自己的職業(yè)生涯就是終結于一場車禍造成的手部神經(jīng)損傷，再也無法達到職業(yè)選手要求的APM（每分鐘操作次數(shù)）。
而這個看起來悶悶的小學生，在《節(jié)奏英雄》里展現(xiàn)出的手速和精準度，讓他想起自己巔峰時期的狀態(tài)。
“有點意思?！绷执蠛｀哉Z，從吧臺下面摸出一包薯片，撕開包裝袋，一邊咔哧咔哧地吃著，一邊繼續(xù)觀察。
屏幕上，歌曲進入了最激烈的副歌部分，音符如暴雨般傾瀉而下。那孩子的表情依然沒什么變化，但額頭上已經(jīng)滲出細密的汗珠，嘴唇微微抿起，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指尖和屏幕上。
林大海不自覺地坐直了身體，連薯片都忘了吃。
這種程度的音符密度，就算是成年玩家也難免會出現(xiàn)失誤，但這孩子的手指依然穩(wěn)得像精密儀器，每一個敲擊都精準無誤。更難得的是他的預判能力——似乎能提前“讀”出音符的軌跡，手指總是能提前到位。
“天才啊...”林大海輕聲感嘆，心里泛起一絲復雜的情緒。有欣賞，有羨慕，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惋惜——這么好的天賦，居然浪費在一個冷門音游上。
一曲終了，屏幕上跳出一個驚人的分數(shù)——“SSS+”，全區(qū)排名第一。
李小磊輕輕呼出一口氣，這才注意到自己后背已經(jīng)濕了一小片。他摘下耳機，周遭的嘈雜聲瞬間涌入耳中。他左右看了看，確認沒人注意到自己的表現(xiàn)，這才稍稍放松下來。
他從書包里拿出水壺，小口小口地喝著溫水，同時下意識地拿起左邊的魔方，手指無意識地轉動起來。
“咔嗒，咔嗒...”
魔方在他手中迅速復原，然后又被打亂，再次復原。這個過程重復了三四次，他的呼吸才完全平穩(wěn)下來。只有在重復這種機械性的動作時，他才能真正放松。
“小朋友，玩得不錯啊。”
一個聲音突然從身后傳來，嚇得李小磊手一抖，魔方差點掉在地上。
他猛地回頭，看見電競館那個總是睡眼惺忪的老板不知何時站在了自己身后，手里還拿著半包薯片。
李小磊下意識地把魔方藏到身后，像是做了什么錯事被抓到一樣，低著頭不敢看對方。
“怕什么，我又不吃人?！绷执蠛Ｍ线^旁邊的一張椅子，反著跨坐上去，手臂搭在椅背上，懶洋洋地問：“練了多久了？”
李小磊沉默地低著頭，手指在身后飛快地轉動著魔方，仿佛那是他的護身符。
“不說算了?！绷执蠛Ｒ膊辉谝?，指了指屏幕上的高分，“你這手速，玩《節(jié)奏英雄》太浪費了。要不要試試《終極戰(zhàn)場》？最近很火的那個射擊游戲。”
李小磊搖搖頭，聲音小得像蚊子叫：“我只玩這個?！?/p>
“為什么？怕太難？”林大海故意激他。
“不是...”李小磊猶豫了一下，終于抬起頭，眼睛快速地瞥了林大海一眼又低下，“這個...有節(jié)奏感?！?/p>
林大海挑眉，沒想到會得到這樣一個答案。他盯著李小磊看了幾秒，突然注意到他放在鍵盤旁邊的另一個魔方。
“你玩魔方？”林大海拿起那個魔方，隨意地轉了幾下，“我小時候也玩過，最快也就勉強進一分鐘吧?！?/p>
李小磊看著被拿走的魔方，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但又咽了回去。
林大海把魔方在手里拋了拋：“這個能轉多快？”
“...十幾秒?！崩钚±诘穆曇粢廊缓苄 ?/p>
“多少？”林大海以為自己聽錯了。
“十七秒左右?！边@次聲音稍微大了一點。
林大海吹了聲口哨，把魔方扔還給李小磊：“真的假的？表演一個看看？”
李小磊接過魔方，猶豫了一下。他不喜歡在別人面前表演，那種被注視的感覺讓他渾身不自在。但不知為什么，這個看起來懶散的電競館老板讓他沒有那么強的戒備心。
也許是因為對方也有一雙靈巧的手——雖然現(xiàn)在右手手指上有明顯的傷疤，轉動魔方的動作也有些生澀。
李小磊深吸一口氣，開始轉動魔方。
這一次，他的速度比在學校里時還要快上幾分。手指仿佛化作一團模糊的影子，魔方在他手中發(fā)出連貫而急促的“咔嗒”聲，像是某種奇特的打擊樂器。
林大海的眼睛微微睜大，懶散的表情第一次出現(xiàn)了裂痕。
十五秒后，一個完全復原的魔方被輕輕放在鍵盤旁邊。
“十五秒整?！绷执蠛？戳搜凼謾C上的計時器，聲音里帶著難以置信，“你小子可以?。 ?/p>
李小磊沒說話，只是默默地把兩個魔方重新擺好，然后開始收拾書包——時間差不多了，他得在媽媽下班前到家。
林大?？粗β档男∩碛埃蝗粏柕溃骸澳憬惺裁疵?？”
“...李小磊。”聲音依然很小。
“幾年級了？”
“四年級?！?/p>
林大海摸著下巴上的胡茬，若有所思：“李小磊...行，我記住了。下次來玩，我給你留這臺機子?！?/p>
李小磊驚訝地抬頭，這次終于正視了林大海幾秒鐘，然后輕輕點了點頭：“謝謝老板?！?/p>
“叫海哥就行。”林大海擺擺手，站起身伸了個懶腰，“趕緊回家吧，小孩子別在外面待太晚。”
李小磊背上書包，快步走向門口。在掀開門簾的前一刻，他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林大海還站在那臺電腦前，手里拿著他剛才復原的魔方，若有所思地轉動著。霓虹燈的燈光透過窗戶照進來，在他身上投下斑駁的色彩。
那一瞬間，李小磊莫名覺得，這個看起來懶散的電競館老板，和他一樣，身體里也藏著什么不為人知的秘密。
門簾落下，隔絕了電競館里的喧囂。
李小磊走在回家的路上，手指無意識地在空中模擬著魔方轉動的手法和節(jié)奏。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書包側袋里的魔方隨著他的步伐輕輕撞擊著大腿，發(fā)出細微的聲響。
那一刻的他還不知道，這次短暫的對話，將會如何改變他平凡的生活。
而電競館內(nèi)，林大海依然站在那臺電腦前，手里把玩著那個魔方，嘴角勾起一個若有所思的弧度。
“手速快，空間感強，專注力驚人...”他輕聲自語，“真是個打電競的好苗子啊?！?/p>
可惜了——他在心里補充道——只是個沉迷音游和魔方的小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