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型是不會說謊的。
我盯著那份邊緣已經(jīng)卷曲泛黃的病歷本，1987年4月8日的新生兒記錄欄上，我的血型一欄清楚地、冰冷地寫著“AB型”。下面緊跟著父母的信息：母親千夜，O型；父親黑巖昭雄，A型——一個在遺傳學法則上絕對不可能誕生的組合。
“當年的護士長當時就發(fā)現(xiàn)了這個矛盾?！崩闲叹穆曇舻统粒f給我一份用塑料袋小心封存的舉報信復印件，紙張脆弱得仿佛一碰就會碎。署名正是那位產(chǎn)科病房的護士長。信中詳細記錄了她目睹父親如何強行修改血型記錄的經(jīng)過，最后一句話被某種激動的紅筆狠狠劃掉，但依稀可辨：
“那兩個孩子根本不是…”
妹妹突然在一旁劇烈地咳嗽起來，她最近咳出的不再是金屬液體，而是完全凝固的、泛著冰冷金屬光澤的藍色晶體。我下意識地瞥向她那份攤開的病歷，上面清晰地寫著“O型”——和母親的血型完全一致。
檢疫站深處那個銹跡斑斑的保險柜里，藏著的不是文件，而是一套冰冷的手術器械。
器械盒的黑色絨布內襯上，有人用早已變暗發(fā)黑的血液，畫了一幅簡單卻令人毛骨悚然的示意圖：一個子宮被精確地分割成兩半，左邊寫著“昭雄”，右邊寫著“千夜”。最駭人的是那把最鋒利的手術刀刀柄上刻著的日期：1987年4月7日——那是我們名義上“出生”的前一天。
“這不是剖宮產(chǎn)手術?！泵妹玫臋C械手指冰冷地撫過那閃著寒光的刀刃，她的聲音里沒有波瀾，“這是一場記憶移植手術?！?/p>
她的指尖，一處幾乎看不見的微細接口突然滲出藍色的液體，滴落在手術刀上。不可思議的是，刀身上經(jīng)年的銹跡在接觸液體的瞬間迅速褪去，露出了下面刻著的一行極小卻清晰的字：
“γ-7：控制系統(tǒng)
γ-8：情感調節(jié)”
深夜的檢疫站地下室，比白天更加寒冷刺骨，空氣中彌漫著福爾馬林和絕望的氣息。
我們找到了父親的工作日志，最后一頁被人粗暴地撕去，但在下一頁紙張上，留下了深深的、無法磨滅的書寫壓痕：
“最終確認：
γ-7完全繼承我的基因與意志
γ-8承載千夜全部的記憶與情感
只有這樣才能完全控制θ波段
原諒我，千夜…”
日志旁放著一個老式的磁帶錄音機。按下播放鍵，齒輪轉動，父親的聲音帶著實驗室特有的空洞回響響起：
“記憶銀行需要兩把鑰匙。”
“一把用來開啟，一把用來…永久關閉?！?/p>
背景音里，傳來母親極力壓抑卻無法控制的啜泣：“他們只是孩子啊…”
妹妹用顫抖的手指，拆開了她自己機械心臟的外殼。
在那些精密轉動、咬合的齒輪之間，并非全是冰冷的機械——那里藏著一張折疊起來的、蠟筆繪制的兒童畫：兩個歪歪扭扭的小孩手拉手站在一座塔前。畫紙的背面，是母親溫柔卻絕望的筆跡：
“當你們真正找到彼此時
真正的記憶才會最終蘇醒”
就在這時，我的胸口傳來一陣撕裂般的劇痛——胸腔里的八音盒發(fā)條不受控制地自動轉到了最后一格。我們找到一張廢棄的X光片，對著燈光，我看到那些纏繞在我心臟上的銅絲正在劇烈地收縮、蠕動，如同蘇醒的蛇群。
“我們被騙了?！泵妹玫穆曇敉蝗蛔兊卯惓Ｆ届o，那是一種哀莫大于心死的沉寂，“父親需要的，從來不是兩個孩子?！?/p>
“而是一個…完整的、由兩部分組成的控制系統(tǒng)?！?/p>
黎明時分，我們點燃了檢疫站。沖天的火焰吞噬著謊言與罪惡。
奇異的是，那些燃燒的醫(yī)療檔案產(chǎn)生的灰燼并沒有四散飄落，而是在熱浪中詭異地凝聚、組合，形成了一個模糊卻能辨認的女性輪廓——那是母親?；覡a構成的嘴唇無聲地開合，仿佛在急切地訴說著什么最后的秘密，但我們什么也聽不見。
妹妹突然跪倒在滾燙的廢墟前，從她機械心臟的某個隱藏暗格里，取出一枚極其微小的芯片。芯片表面刻著一行字：
“給γ-8：當你感到真正疼痛時播放”
火焰稍弱處，老刑警步履蹣跚地走過來，遞給妹妹一個被熏黑的信封：“你父親留給你的。他說…一定要等你親自發(fā)現(xiàn)血型真相之后，才能打開?！?/p>
信封里沒有信，只有一張兒童畫的蠟筆畫：兩個小孩手拉手站在塔前。畫紙的背面，是父親那熟悉的、最后時刻的筆跡：
“去找真正的白塔
那里有你們最后的記憶”
就在那一刻，我胸腔里的八音盒發(fā)出一聲細微卻清晰的脆響——徹底停止了轉動。
那發(fā)條斷裂的聲音，在黎明的寂靜中，像極了母親臨終時那一聲沉重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