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胎碾過最后一片龜裂的鹽堿地時,沙海閣的輪廓在熱浪中開始扭曲變形,如同海市蜃樓般顯露出真實的恐怖。這座玻璃堡壘并非傳說中的倒置結(jié)構(gòu)——而是像被某種巨大力量粗暴掰開的顱骨,左右腦半球般不對稱地矗立在荒漠中。
左側(cè)是冰冷的標準三棱柱結(jié)構(gòu),右側(cè)卻詭異地扭曲成有機的弧形,連接處的鋼結(jié)構(gòu)如同粗糙的縫合線般布滿鉚釘,仿佛某個瘋狂科學家的失敗實驗品。正門上方懸掛的酒店徽標在烈日下滲出銅銹色的光暈,細看才會發(fā)現(xiàn)那是無數(shù)微型八音盒零件拼成的腦干形狀,每一片齒輪都在微微顫動。
"指紋識別。"佐藤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他抓起我的右手按在門禁上。掃描儀發(fā)出的藍光突然轉(zhuǎn)為血紅,顯示屏彈出警告時,我聽見某種細微的齒輪轉(zhuǎn)動聲:
「檢測到θ波段污染,啟動三級隔離協(xié)議」
鋼制閘門緩緩開啟時發(fā)出骨骼摩擦般的呻吟,露出內(nèi)部由雙層防彈玻璃構(gòu)筑的透明甬道。三十七個懸掛式培養(yǎng)艙如同畸異的果實排列在通道兩側(cè),每個艙體里都漂浮著與我相貌相似的男性頭顱。他們太陽穴插著的光纖隨我的腳步依次亮起幽藍光芒,那些與我如出一轍的眼睛同時睜開,嘴唇以相同的頻率微微顫動,像某種邪惡的迎賓儀式。
大堂的溫度精確維持在19.5℃——父親實驗室的恒溫數(shù)值,這個認知讓我的胃部一陣抽搐。水晶吊燈并非在照明,而是在進行某種掃描:每片棱鏡都將光線分解成7.83Hz的脈沖,在地面投映出不斷重組的神經(jīng)回路圖案。我踩過這些光斑時,足底傳來被螞蟻啃噬般的刺痛,仿佛那些光線正在鉆入我的骨髓。
"您的行李。"紅指甲女人的聲音像是生銹的齒輪在轉(zhuǎn)動。她推來的并非行李箱,而是個等比例的人腦模型?;屹|(zhì)層表面布滿銅制觸點,當我下意識觸碰時,模型突然播放出妹妹的聲音:"哥哥別進來..."那聲音帶著電流的雜音,像是從某個遙遠的深淵傳來。
前臺登記簿的墨水瓶里沉著半片藍銅礦,筆尖蘸取時扯出蛛絲般的神經(jīng)膠質(zhì)。在寫下名字的瞬間,紙張背面浮現(xiàn)出父親的字跡,墨跡如同正在滲血的傷口:
「記憶的重量是23.7克」
電梯按鈕確實沒有B2層。但當我用八音盒發(fā)條劃過控制面板時,所有樓層的指示燈同時熄滅,轎廂開始不受控制地下沉。佐藤的呼吸突然變得急促——他的虹膜里浮現(xiàn)出和我相同的青藍色血絲,像是某種寄生生物正在蘇醒。
"他們用舒曼共振當電梯動力。"他按住抽搐的右手指,指甲縫里滲出藍色的液體,"整個酒店就是...就是..."
轎廂猛然頓住時的撞擊聲像是頭骨撞上水泥地。門開時涌進帶著鐵銹味和血腥味的聲波,遠處傳來音叉共振的嗡鳴,像是某種邪惡的頌歌。墻上的應急燈管組成了巨大的箭頭,指向走廊盡頭那扇印著θ符號的鐵門,那符號正在黑暗中發(fā)出微弱的心跳般的光芒。
我的臼齒開始不受控制地打顫——這是父親遺傳的應激反應,每當接近強電磁場就會發(fā)作。佐藤突然掏出手槍,槍管卻如同活物般自動彎曲成八音盒發(fā)條的弧度:"現(xiàn)在你明白了吧?這里根本不是..."
他的話被電梯突然播放的《致愛麗絲》切斷。這次旋律里夾雜著妹妹的啜泣,每一個音符都像是玻璃碎片扎進耳膜,而父親臨終前反復念叨的那個坐標數(shù)字,正以摩斯密碼的形式在背景音里不斷重復。
電梯里的《致愛麗絲》突然變調(diào),旋律中裂出一道熟悉的聲紋——是妹妹六歲時在病房唱的童謠。音波在密閉空間里形成駐波,我的視網(wǎng)膜上浮現(xiàn)出父親最后的手勢:他蜷曲的三根手指,正是此刻電梯按鈕上B2層的標識方式,那三根手指的陰影在記憶中越拉越長。
佐藤的瞳孔開始不自然放大,虹膜表面凝結(jié)出冰晶般的網(wǎng)狀結(jié)構(gòu)。"他們用八音盒校準刺殺時間..."他的聲帶像是被無形的手扼住,每個字都帶著金屬摩擦音,"午休鐘聲...就是行動信號..."
電梯突然失重下墜,失壓的耳鳴中,我聽見齒輪咬合的咔嗒聲。佐藤的西裝領口自動解開,露出鎖骨下方植入的銅制發(fā)條——正在以7.83秒/圈的速率勻速旋轉(zhuǎn),發(fā)條末端連接著某種仍在搏動的生物組織。
負二層的氣味像被打開的顱腔,福爾馬林與電離空氣的味道混合成一種詭異的甜香。走廊兩側(cè)的壁燈是浸泡在福爾馬林里的腦組織標本,熒光通過神經(jīng)纖維傳導,在地面投下不斷變幻的密碼暗影。紅指甲女人站在T形路口,她的耳墜由微型八音盒構(gòu)成,正播放著倒放的《生日歌》,那旋律聽起來像是某種惡魔的吟誦。
"交易方在等你。"她遞來的口罩內(nèi)側(cè)縫著θ波段過濾膜,布料上還沾著干涸的藍色液體,"建議別直視祭壇。"
拐角處的"午休禁足"指示燈突然亮起,所有通風口噴出青藍色霧氣。三個戴腦電波監(jiān)測儀的侍者推著餐車經(jīng)過,不銹鋼餐罩下傳出指甲抓撓金屬的聲響,偶爾還有像是牙齒啃咬骨頭的脆響。
"那是上批不守規(guī)矩的客人。"她的紅指甲劃過我的頸動脈,冰涼觸感讓我渾身一顫,"現(xiàn)在成了矢崎先生的...下午茶。"她的微笑里帶著某種非人的機械感。
祭壇間的水晶吊燈由手術器械焊接而成,無影燈與骨鋸的組合在天花板上投下蛛網(wǎng)般的陰影。矢崎坐在輪椅上,膝蓋放著父親那本《地質(zhì)礦物圖譜》。書頁間延伸出光纖導管,連接著中央的腦波共振儀——顯示屏上的波形圖,正與我口袋里的八音盒發(fā)出完全一致的頻率,仿佛兩個心臟在同步跳動。
"令尊很慷慨。"他翻開第83頁,露出嵌在書頁中的生物芯片,那芯片還在微微搏動,"他在你基因里埋了記憶礦脈。"
佐藤突然抽搐著跪下,后頸皮膚裂開,彈出一把沾著藍色結(jié)晶的匕首。紅指甲女人輕輕哼起妹妹的童謠,音高每變化一次,就有更多侍者從陰影里走出,他們手持的礦工鎬在墻上投下腦干形狀的剪影,那些影子如同活物般扭動。
當?shù)谝宦曠婍懰毫芽諝鈺r,我終于明白父親留下的最后謎底。鐘聲在顱骨內(nèi)共振,與八音盒的機械聲完美契合,那些侍者同時舉起礦工鎬,鎬尖反射出我驚恐的面容。
“午休時段的刺殺,不過是場定期收割的記憶手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