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記憶成為最危險的礦藏
第一章:午夜來電
凌晨兩點十七分,電話鈴像一根冰冷的針扎進夜的寂靜。
我正擦拭著那只老舊的銅制八音盒,手指下意識地收緊。就在這時,八音盒的發(fā)條自己轉(zhuǎn)動了半圈,發(fā)出“咔噠”一聲脆響,仿佛有什么東西在盒子里蘇醒。窗外的雨滴在玻璃上劃出一道道蜿蜒的痕跡,像極了人腦的神經(jīng)脈絡。
“黑巖先生。”電話那頭的聲音像是從深井底部傳來,帶著空洞的回響,每個字都濕漉漉的,“明天下午三點,‘沙海閣’?!?/p>
我的指尖不由自主地摩挲著八音盒底部那道熟悉的刻痕——θ=7.83Hz。父親的工作日志上,這個數(shù)字曾反復出現(xiàn),像一句不祥的咒語。
“帶上合同,”那聲音繼續(xù)道,夾雜著細微的、仿佛齒輪轉(zhuǎn)動的雜音,“還有令妹的腦部掃描報告?!?/p>
一道閃電猛地劈亮夜空。剎那間,八音盒投在墻上的影子扭曲、拉長,竟變成了一個微微搏動的人腦形狀。
“矢崎先生,”我的喉嚨發(fā)緊,聲音干澀,“醫(yī)療報告不在交易范圍內(nèi)?!?/p>
聽筒里突然響起八音盒的旋律,但音調(diào)全部顛倒錯亂,聽得人頭皮發(fā)麻。當放到第七個音符時,電話咔嗒一聲自動掛斷,只剩下空洞的忙音。
我低頭看去,桌上那份合同的墨跡仿佛活了過來,正在紙面上緩慢蠕動。特別是第七條條款的經(jīng)緯度坐標,它們像蚯蚓一樣扭曲變形,最后凝固成一行刺目的數(shù)字:
北緯40°13'14"
東經(jīng)94°12'15"
——那是父親遇難的礦井坐標。
八音盒突然發(fā)出刺耳的刮擦聲。我猛地打開盒蓋,發(fā)現(xiàn)里面的音筒竟然在自己轉(zhuǎn)動,黃銅表面凝結(jié)出一層細小的、泛著詭異藍光的結(jié)晶。
書房的溫度驟然降低,冷得呵氣成霜。
窗玻璃上的雨滴全部靜止了,仿佛時間凝固。它們折射出合同背面悄然浮現(xiàn)的、閃著磷光的字跡:
“交易標的:θ波段活性記憶體(遺傳性)”
晨光慘白,像稀釋了的顯影液,慢慢照亮書房。
我盯著合同上那仿佛還在微微蠕動的坐標,手指無意識地反復摸著八音盒。盒底那行“θ=7.83Hz”的刻痕在光線下泛著病態(tài)的金屬光澤。
手機突然在桌上震動起來。屏幕亮起,我瞳孔一縮——所有未接來電的時間戳,都荒謬地顯示著“7:83”。
佐藤發(fā)來的短信里附著一張照片:是我妹妹,戴著腦電波監(jiān)測儀,臉色蒼白。她的病號服領口處,露出一小截金色的鏈條,那紋路我絕不會認錯——和父親從不離身的那條懷表鏈一模一樣。可那塊表,明明應該隨著父親一起長眠于——
吱嘎——
傳真機突然自己啟動了,毫無預兆地吐出一張紙。那是一張腦部掃描圖,右下角的日期卻標注著2003年4月7日——那是我妹妹出生前的五年。影像中,一個針尖大小的藍點,與她最近CT片上的陰影位置分毫不差。
傳真紙的背面,用鉛筆潦草地寫著一句話:
“記憶是會遺傳的礦脈”
那字跡極像父親的,但筆畫卻僵硬扭曲,仿佛寫字的手早已不屬于活人。
書柜第三層,父親那本厚厚的《地質(zhì)礦物圖譜》自己滑了出來。
書攤開著,第83頁被人粗暴地撕掉了。裝訂線處殘留著紙纖維,呈現(xiàn)出一種不自然的青藍色,手指一捻,就化作閃著金屬微光的細粉。殘存的書頁空白處,有一行新鮮得刺目的血字:
“不要相信任何沒有影子的東西”
我猛地轉(zhuǎn)身。
晨光透過百葉窗,將八音盒的影子投在墻上——那本該是規(guī)整的形狀,此刻卻扭曲蔓延成一張巨大的、微微顫動的神經(jīng)網(wǎng)絡圖。更可怕的是,當我移動八音盒時,那團陰影竟延遲了片刻才跟上動作,粘稠得像是活物。
窗外的雨又下了起來。雨滴并非垂直墜落,而是以某種恒定的、詭異的角度斜切過玻璃,在窗臺上蝕刻出無數(shù)蜂巢般的濕痕。
廚房那臺老舊的收音機,自己響了起來。
調(diào)頻指針死死卡在83.0MHz的刻度上,喇叭里飄出倒放的八音盒旋律,中間夾雜著父親臨終時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我沖過去想拔掉電源,卻摸了個空——插頭根本就沒插在墻上。
冰箱門上的便簽本自己翻頁,最新一頁上,妹妹的字跡憑空浮現(xiàn):
“哥哥,我的虎牙不疼了”
字跡開始慢慢滲出血珠。我猛地想起,妹妹從來不說“疼”——她總會說“虎牙在唱歌”,就像父親當年描述他發(fā)現(xiàn)的那些“會唱歌的礦石”。
收音機的雜音戛然而止。一個我無比熟悉的、沙啞的聲音,一字一頓地念道:
“JL786航班,今日14:30羽田機場出發(fā),目的地……”
聲音停頓了一下,仿佛在微笑,
“沙海閣國際機場”
我從未聽過這個機場名字。但當我顫抖著翻開護照時,最新一頁上,一個深藍色的入境章赫然在目,日期竟是三天之后,印章的圖案,正是那只銅制八音盒。
佐藤的黑色奔馳停在樓下時,雨恰好停了。
他靠在車邊抽煙,煙頭的火星在昏暗中像一只窺視的眼睛。我注意到,他彈落的煙灰呈現(xiàn)出一種不自然的藍色,掉在積水里,發(fā)出細微的“嘶嘶”腐蝕聲。
“合同帶了嗎?”他問。呼出的白霧在空中短暫地凝成了一個復雜的、如同腦波的圖案。
我點點頭。公文包里的八音盒適時地發(fā)出一聲輕微的顫鳴。佐藤的視線立刻銳利地射向我裝醫(yī)療報告的左胸口袋。聽到八音盒的聲響,他的瞳孔驟然收縮,虹膜邊緣泛起一圈金屬似的冰冷藍光。
“有趣?!彼鐭燁^,從西裝內(nèi)袋掏出一塊懷表,“你父親當年也總是帶著這個?!?/p>
那表鏈的紋路,和妹妹病號服里露出的那一截一模一樣!可當我伸手想去碰時,表盤玻璃下的指針突然開始瘋狂地逆時針旋轉(zhuǎn),整個表殼瞬間變得冰寒刺骨,佐藤的手腕上立刻凝結(jié)出一層淡藍色的薄霜。
車里彌漫著舊紙張和福爾馬林混合的怪味。
佐藤開車時,我發(fā)現(xiàn)他后頸有一道剛愈合不久的手術疤,形狀酷似八音盒的發(fā)條鑰匙。車載導航顯示我們正駛向羽田機場,但屏幕上的航站樓圖標,全被替換成了一個旋轉(zhuǎn)的八音盒圖案。
“睡會兒吧?!弊籼侔聪乱繇懓粹o,“還有三小時路程。”
喇叭里流淌出《致愛麗絲》的旋律,但每隔幾秒,就會插入一段尖銳的、倒放的雜音。我的眼皮越來越重,恍惚間,看見擋風玻璃上浮現(xiàn)出父親模糊的臉。他的嘴唇蠕動著,無聲地重復著一句警告:
“別讓他碰到你的后頸!”
一陣劇烈的顛簸將我驚醒。窗外已不再是城市,而是一片無垠的荒漠。地平線上,矗立著一座倒置的玻璃建筑,詭異非?!拇筇盟艟箯牡氐紫蛏险丈?,將整個沙海映照得如同一個巨大而布滿血絲的視網(wǎng)膜。
佐藤的嘴角勾起一個完全陌生的、詭異的弧度:
“歡迎來到沙海閣。”
他的虎牙閃著和我妹妹一模一樣的、冰冷的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