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軍行至黑風(fēng)口時,雪停了。
譚公勒住踏雪馬,鼻翼微動——空氣里除了枯草和凍土的腥氣,還多了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他抬手示意全軍止步,裂山刀在掌心轉(zhuǎn)了個半圓,刀光映著他驟然沉下來的臉:“周猛,帶三百銳士,沿兩側(cè)山梁探查?!?/p>
周猛應(yīng)聲而去,玄色披風(fēng)在矮樹叢里一閃便沒了蹤影。譚公望著眼前這條狹長的谷道,兩側(cè)是刀削般的懸崖,谷底積著沒過馬蹄的殘雪,風(fēng)穿過崖壁的縫隙,發(fā)出嗚咽似的響,像極了蠻族薩滿祭祀時的吟唱。
“父親說過,蠻族最擅詭道。”譚公低聲自語,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刀柄上的銅環(huán)。二十年前他初上戰(zhàn)場,便是在這樣的谷地里中了埋伏,若非老將軍拼死突圍,他這條命早喂了狼。
忽然,左側(cè)山梁傳來一聲短促的呼哨——是周猛的信號,有埋伏!
譚公猛地?fù)]刀:“結(jié)陣!”
話音未落,兩側(cè)崖頂突然滾下無數(shù)巨石,砸在雪地里激起丈高的雪霧,瞬間堵死了谷道兩端。緊接著,密密麻麻的箭矢從崖壁的石縫里射出來,黑羽箭穿透寒風(fēng),帶著尖銳的破空聲,像暴雨般砸向軍陣。
“舉盾!”
前排士兵齊刷刷舉起鐵盾,箭矢撞在盾面上噼啪作響,偶爾有幾支穿透盾隙,立刻有人悶哼著倒下。譚公目光如炬,掃過崖頂隱約晃動的黑影——那些蠻族士兵穿著獸皮甲,手里握著骨弓,臉上涂著紅白相間的圖騰,正是蠻族最兇悍的血狼部。
“放箭還擊!”他厲聲下令。
后排的弓箭手立刻張弓搭箭,火箭拖著長長的焰尾沖上崖頂,石縫里頓時響起一片慘叫。但崖壁太高,大部分箭矢都落了空,反而暴露了己方的位置,更多的巨石帶著呼嘯滾下來,砸得盾陣搖搖欲墜。
“侯爺,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周猛從山梁上滾下來,左臂中了一箭,血浸透了衣袖,“他們在崖頂堆了滾石,還挖了陷阱,我們被堵死了!”
譚公咬牙看向谷道深處,那里的雪地上,隱約能看到被踩踏過的痕跡——原來蠻族根本不是要在這里圍殲他們,而是想用巨石堵死退路,把大軍往更深的絕地趕。
“全體聽令!”他突然提氣大喝,裂山刀直指崖頂,“第一營隨周猛攻左側(cè)崖壁,第二營攻右側(cè),其余人護(hù)著中軍,隨我沖!”
戰(zhàn)鼓聲驟然響起,士兵們踩著同伴的尸體向前沖鋒。周猛帶著第一營的銳士,用鐵盾頂著滾石向上攀爬,手里的短刀不斷劈砍著從上面刺下來的長矛。譚公一馬當(dāng)先,踏雪馬馱著他撞開迎面而來的巨石,裂山刀舞成一團(tuán)白光,將撲下來的蠻族士兵連人帶矛劈成兩半。
血順著刀身滴落在雪地上,綻開一朵朵刺目的紅梅。譚公的白發(fā)被血霧染成暗紅,他卻像是毫無所覺,只一味地向前沖。忽然,他瞥見崖頂立著一面黑旗,旗上的血狼在風(fēng)中張著獠牙——那是血狼部首領(lǐng)的位置。
“裂山!”他暴喝一聲,將刀擲了出去。
長刀劃破長空,帶著呼嘯穿透兩名蠻族士兵的胸膛,最后深深釘進(jìn)黑旗的旗桿。旗手慘叫著倒下,黑旗轟然墜崖,崖頂?shù)男U族士兵頓時亂了陣腳。
“殺!”譚公拔出腰間的短劍,翻身下馬,“跟我沖出去!”
就在這時,谷道盡頭傳來一陣轟鳴,積雪下突然裂開一道深溝,無數(shù)削尖的木樁露了出來——那才是蠻族真正的殺招。沖在最前面的士兵猝不及防,紛紛掉進(jìn)陷阱,慘叫聲此起彼伏。
譚公猛地頓住腳步,胸口一陣劇痛,他低頭看去,一支骨箭不知何時穿透了他的甲胄,箭頭從后背穿出,帶著滾燙的血。
“侯爺!”周猛目眥欲裂,回身想沖過來。
譚公卻抬手止住他,臉上竟露出一絲笑意。他望著混亂的蠻族士兵,又望向中合關(guān)的方向,喃喃道:“告訴少侯爺……守住……”
話音未落,他忽然挺直了脊梁,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將短劍插進(jìn)身邊的凍土,然后轟然倒下。
踏雪馬悲鳴著撲過來,用頭蹭著他染血的白發(fā)。崖頂?shù)男U族士兵見主將已死,愈發(fā)瘋狂地向下射箭。周猛紅著眼嘶吼:“為侯爺報仇!”
他帶著士兵們踏著譚公的尸體沖出谷道,身后是二十萬邊軍怒吼的洪流。黑風(fēng)口的雪,徹底被染成了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