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印著“這是第一個!”的泛黃處方箋,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陳默整夜無法合眼。
它靜靜躺在地板上,在昏黃的燈光下,那五個暗紅的字仿佛有生命般微微蠕動,散發(fā)著不祥的腥氣。
窗外的風(fēng)嗚咽著,每一次掠過老舊的窗框,都像是昨夜電話里那女人絕望嗚咽的回響。
404室搬走的姑娘?四十年前的大火?猩紅的連衣裙?空屋的哭聲?
還有這血淋淋的警告……無數(shù)碎片在陳默混亂的腦海中翻騰、碰撞,卻拼湊不出一個完整的輪廓,只留下更深的寒意和幾乎將他吞噬的恐懼。
他不敢待在房間里,仿佛四面墻壁都長滿了無形的眼睛。
天剛蒙蒙亮,他就逃也似的沖出了公寓樓,一頭扎進市檔案館冰冷而充滿塵埃氣息的故紙堆里。
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試圖抓住那根救命稻草的地方——查清這棟樓的過去,查清那場被李嬸含糊提及、被歲月掩埋的大火。
檔案館管理員是個戴著厚厚眼鏡的老頭,對陳默急切而語焉不詳?shù)脑儐栵@得有些不耐煩。
“老城區(qū)?大火?”他推了推眼鏡,慢悠悠地在布滿灰塵的索引卡片柜里翻找,“老城區(qū)大火多了去了……你說的是哪一年?具體位置?”
“大概……四十年前?就在南華路那棟老樓,現(xiàn)在叫‘靜安公寓’的!”陳默努力回憶著公寓樓入口那塊銹跡斑斑的銅牌。
“哦,‘靜安’?以前可不叫這名兒?!崩项^嘟囔著,手指在卡片上劃過,“南華路……四十年左右……有了!1978年,11月15號,《南華日報》地方版,你自己去縮微膠片區(qū)找吧?!?/p>
陳默幾乎是撲到了那臺老舊的縮微膠卷閱讀器前。
冰冷的金屬手柄轉(zhuǎn)動,泛黃的報紙影像在屏幕上緩緩流淌。
社會新聞版塊,一個并不算大的標題,卻像淬毒的針,狠狠扎進他的眼球——“南華路筒子樓突發(fā)大火,九死一傷,幸存者疑為縱火元兇!”
報道的文字冰冷而克制,卻字字驚心:“……昨日凌晨,南華路17號居民樓突發(fā)嚴重火災(zāi),火勢迅猛,整棟建筑陷入火?!啦块T奮力撲救近三小時方將大火控制……經(jīng)初步清點,火災(zāi)共造成九人死亡,一人重傷……重傷者為該樓住戶林秀(女,時年25歲),被發(fā)現(xiàn)時昏迷于四樓樓道……警方初步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起火點存在多處人為助燃劑痕跡,結(jié)合現(xiàn)場勘查及部分居民反映,林秀有重大作案嫌疑……目前案件仍在進一步調(diào)查中……”
九死一傷!幸存者林秀……重大嫌疑!
陳默的心臟狂跳起來,手指顫抖著繼續(xù)往下翻。
下一頁,一張占據(jù)半個版面的現(xiàn)場照片,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他的神經(jīng)上!
照片是火災(zāi)撲滅后拍攝的。
焦黑的殘垣斷壁,扭曲的鋼筋鐵窗,地面覆蓋著厚厚的灰燼和水漬。
在一片狼藉中,幾具蓋著白布的尸體輪廓觸目驚心。
然而,讓陳默瞬間血液凍結(jié)的,是其中一具尸體旁散落的東西——幾片殘破的、被煙熏火燎得邊緣發(fā)黑卷曲的布片。
顏色是刺目的猩紅!
即使隔著幾十年的時光和模糊的影像,陳默也一眼認出了那熟悉的、濃郁得如同凝固血液的顏色和那老舊的款式——高領(lǐng),長袖!
和他昨夜在窗外晾衣架上看到的,那件在風(fēng)中詭異擺動的連衣裙,一模一樣!
寒意瞬間從腳底竄遍全身。他死死盯著那幾片猩紅,仿佛能透過屏幕聞到那股焦糊和血腥混合的、令人作嘔的氣味。
四十年前……林秀……猩紅布片……404室!所有的線索像冰冷的鎖鏈,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將他死死勒緊!
他強迫自己移開目光,繼續(xù)在照片上搜尋。
焦黑的現(xiàn)場,忙碌的消防員和警察模糊的身影,倒塌的門框……突然,他的目光定格在照片的右下角,一個極其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靠近一具蓋著白布的尸體頭部位置,光線昏暗,影像模糊。但陳默還是隱約辨認出,有一個穿著深色衣服、戴著白色手套的身影,正微微俯身,一只手似乎正拂過白布邊緣——準確地說,是拂過白布下死者圓睜的、無法瞑目的眼睛!
這個動作!這個戴白手套的身影!
陳默猛地從口袋里掏出那張被他視為不祥之物的處方箋。他顫抖著將處方箋上那五個暗紅色的字——“這是第一個!”——與照片角落里那個模糊身影的動作進行比對。
一種難以言喻的、深入骨髓的恐懼攫住了他。
那處方箋上的字跡,雖然是用印章蓋上去的,但那種筆畫轉(zhuǎn)折的力度,那種近乎刻板的工整,尤其是那個“第”字和“一”字的收筆處,帶著一種向下傾斜的、仿佛要刺穿紙背的尖銳感……竟與照片中那個戴白手套身影拂過死者眼睛時,手指呈現(xiàn)出的那種冰冷、精準、帶著一種儀式感的姿態(tài),有著驚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相似!
是同一個人?還是……同一種“東西”留下的印記?
“林秀后來怎么樣了?”陳默的聲音干澀沙啞,問向旁邊的管理員。
老頭翻著另一本索引冊,頭也不抬:“報道后續(xù)?哦,那個女嫌疑人啊……沒等到審訊呢。報紙上登了,重傷昏迷,在醫(yī)院躺了幾天,然后……嘖,死了。自己吞了刀片還是什么,反正是自殺了。畏罪自殺唄,還能咋樣?案子也就結(jié)了,九條人命,總得有個說法?!?/p>
死了?吞刀自盡?在審訊前?
陳默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脊椎骨縫里鉆出來。
幸存者成了唯一的嫌疑人,然后在真相大白前“自殺”了?那場大火,那九條人命,那件猩紅的連衣裙,那空屋里的哭聲,那深夜的求救電話,還有這張血字的處方箋……這一切,難道都指向那個四十年前葬身火海(或者說,死于非命)的林秀?
而404室,正是她當年的家!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靜安公寓。
夕陽的余暉給這棟老樓鍍上了一層虛假的溫暖金色,卻無法驅(qū)散陳默心頭的陰霾。
他站在樓下,仰望著四樓那扇緊閉的、屬于404的窗戶,窗簾依舊拉得嚴嚴實實,像一個拒絕透露任何秘密的、沉默的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