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鐵門在身后“哐當(dāng)”一聲徹底關(guān)上,隔絕了外面煉獄般的廝殺聲和刺骨寒風(fēng)。
卻也把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和死亡氣息牢牢鎖在了門洞內(nèi)。
光線驟然昏暗,只有墻縫里透進(jìn)幾縷慘淡的微光。
勉強(qiáng)勾勒出石壁上濕冷的苔痕和腳下污濁不堪、混雜著泥雪、血水和穢物的地面。
李策靠著冰冷刺骨的石墻,大口喘著粗氣,每一次吸氣都帶著鐵銹般的血腥味和肺葉的灼痛。
架著的老疤身子一軟,重重滑坐在地,發(fā)出一聲痛苦的悶哼。
“疤叔!”李策心頭一緊,連忙蹲下。
老疤臉色灰敗,嘴角還掛著未干的血跡,那道猙獰的刀疤此刻也顯得黯淡無光。
他擺擺手,聲音嘶啞得像破風(fēng)箱:“死…死不了…他娘的…
撞那一下…夠勁…歇…歇會兒…”
李策這才感覺到自己左臂傷口的灼痛和全身散架般的疲憊,但他顧不上這些。
懷里的那本硬邦邦、冰冷粘膩的東西硌著他的肋骨。
提醒著他從死人堆里帶回來的“戰(zhàn)利品”。
他下意識地用手臂護(hù)住胸口,警惕地看向門洞深處。
王閻王那矮壯的身影晃了過來,皮靴踩在污穢的地上,發(fā)出吧唧吧唧的聲響。
他那張橫肉堆積的臉上,此刻沒有戰(zhàn)場上的亢奮,只剩下毫不掩飾的鄙夷和一絲意外。
“喲呵?”
王閻王停在兩人面前,三角眼上下打量著渾身浴血、狼狽不堪的李策和癱坐在地的老疤,語氣帶著夸張的驚訝,“李策?
還有你這老棺材瓤子?
命夠硬??!
能從狼崽子嘴里爬回來?
嘖嘖,踩了狗屎運吧?
”他的目光像毒蛇,掃過李策緊護(hù)著胸口的手臂,又落到老疤身上,“老東西,骨頭沒散架?”
老疤喘著粗氣,抬起眼皮,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戾氣,但很快被疲憊壓了下去,只是哼了一聲,沒說話。
他知道,跟這種畜生多說一句都是浪費力氣。
李策低著頭,讓散亂沾血的頭發(fā)遮住自己的眼睛,聲音沙啞地回答:“回…回王頭…命大…撿了條命…”
“命大?”
王閻王嗤笑一聲,突然抬腳,狠狠踢在李策護(hù)著胸口的手臂上!
“唔!”劇痛傳來,李策悶哼一聲,身體不由自主地弓起,懷里的東西被這一腳震得差點脫手!
他死死咬牙忍住,手臂收得更緊。
“藏的什么?
死人堆里扒拉出來的好東西?
”王閻王的聲音陡然轉(zhuǎn)冷,帶著貪婪和威脅,“拿出來!
讓爺們開開眼!”
糟了!
這畜生看見了!
書…兵書?
鬼知道是什么…但絕不能給他!
這是老子拿命換來的!給他?不如喂狗!
一股戾氣猛地沖上腦門,但隨即被冰冷的理智壓住。不能硬頂!
現(xiàn)在硬頂,這畜生真敢當(dāng)場剁了我!
李策抬起頭,臉上擠出痛苦和一絲討好的表情,聲音帶著委屈:“王…王頭明鑒…哪有什么好東西…
是…是塊凍硬的干糧…
沾了血泥…臟得很…
怕污了您的眼…”他一邊說,一邊作勢要從懷里往外掏那硬邦邦的“干糧”。
“干糧?”
王閻王狐疑地盯著李策的臉,又看了看他臟污不堪的單衣,似乎想從那破布里看出端倪。
最終,那惡心的貪婪還是被對“臟東西”的嫌棄壓了下去。
他嫌棄地皺起鼻子,又狠狠踹了李策一腳:“滾!窮酸腌臜貨!
帶著你這老棺材瓤子,滾回你們那豬圈去!別在這兒礙眼!
晦氣!
李策如蒙大赦,忍著劇痛,連忙架起老疤,拖著沉重的鐐銬,踉踉蹌蹌地朝著死囚營那熟悉的、散發(fā)著惡臭的營房挪去。
后背,能清晰地感覺到王閻王那陰冷、不懷好意的目光,像毒蛇的信子舔舐著。
回到那間如同巨大牲口棚的營房,氣氛更加壓抑。
出去時幾十號人,活著回來的,算上李策和老疤,只有七個。
個個帶傷,如同行尸走肉,癱在各自的角落,眼神空洞,連呻吟的力氣都沒有。
空氣中彌漫著絕望的死寂,比出去前更加沉重。
李策小心翼翼地將老疤安置在他原本靠墻角的麥草堆上。
老疤咳了幾聲,又吐出一小口帶血的唾沫,臉色更差了。
“疤叔,傷到哪了?”
李策低聲問,聲音里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焦急。
老疤救了他的命。
“肋…肋骨…
可能斷了幾根…
”老疤喘著氣,指了指自己剛才撞馬的位置,疼得齜牙咧嘴,“他娘的…老了…
骨頭脆…”
就在這時,旁邊傳來一個同樣虛弱、但帶著點年輕氣息的聲音:“老…老疤叔?你…
你咋樣了?”
李策循聲看去,是那個之前在死囚營里顯得還算年輕、臉上帶著點書卷氣。
此刻卻同樣渾身血污、左腿一道猙獰刀口還在滲血的青年——趙鐵柱。他掙扎著想挪過來。
“鐵柱?
你小子也回來了?”
老疤有些意外,隨即咧了咧嘴,“還死不了…你呢?
腿廢了?”
趙鐵柱苦笑搖頭:“砍得深…走不了道了…”
他看向李策,眼神復(fù)雜,有感激,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
“剛才…多謝你兄弟…要不是你最后架著疤叔沖回來…王閻王那關(guān)不好過…”
李策只是點了點頭,沒說話。
他記得這個趙鐵柱,據(jù)說是個識字的,好像是替主家頂了什么偷盜的罪名才被扔進(jìn)死囚營。
在這鬼地方,識字不能當(dāng)飯吃,反而可能惹禍。
營房的門又被推開,一個獄卒提著一桶散發(fā)著餿臭味的糊糊和幾個粗劣的黑饃饃,像喂豬一樣粗暴地扔在地上。
“開飯了!
沒死的自己爬過來吃!”
稀稀拉拉幾個人掙扎著爬過去,用手捧起那冰冷的糊糊往嘴里塞。
李策也過去拿了兩個最硬的黑饃饃和一點糊糊,回到老疤和趙鐵柱身邊。
把其中一個饃饃遞給老疤,又把那點糊糊推到趙鐵柱面前。
“吃。”
李策的聲音很簡短。
老疤沒客氣,抓過饃饃就啃。
趙鐵柱看著面前的糊糊,愣了一下,眼眶有些發(fā)紅,低聲道:“謝…謝謝兄弟?!?/p>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糊糊,小口吃著。
謝?
這鬼地方,活著都難,還謝什么…
老疤救了我,我得管他。
這趙鐵柱…看著不算太壞,一條腿廢了,沒人管,明天就得死…
一個饃饃而已…
三人沉默地咀嚼著冰冷粗糙的食物,營房里只剩下牙齒摩擦硬物的聲音和傷者壓抑的呻吟。
李策靠在冰冷的土墻上,懷里的硬物硌得他生疼。
他悄悄用身體擋住可能投來的視線,借著昏暗的光線,低頭看向自己緊護(hù)在胸前的手臂。
單衣上,清晰地印著一塊書本大小的、暗紅色的硬塊輪廓。
他深吸一口氣,混雜著血腥、汗臭和餿飯味道的冰冷空氣灌入肺腑,卻讓他混亂的頭腦稍微清醒了一點。
活下去!
必須活下去!
這本從死人堆里扒出來的怪書…
是他現(xiàn)在唯一的、渺茫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