液晶屏幕里,宴會廳的混亂如同炸開的蜂巢。
尖叫聲、驚呼聲、記者們瘋狂的喊叫和快門聲,混合著試圖維持秩序卻徒勞無功的保安的呵斥,通過電視喇叭扭曲地傳出來,刺耳又喧囂。
畫面晃動,鏡頭瘋狂掃過一張張震驚、錯愕、或帶著隱秘興奮的臉,最后死死定格在舞臺上——
顧衍琛站在那里。
像一尊被驟然冰封的雕像。
筆挺的燕尾服襯得他身形依舊挺拔,但那份掌控全場的強大氣場已經(jīng)蕩然無存。他的臉在屏幕冷光的映照下,呈現(xiàn)出一種駭人的、死灰般的蒼白。
那雙總是深邃冰冷、睥睨眾生的眼睛,此刻瞪得極大,瞳孔縮成針尖,里面是山崩地裂般的震驚,和被徹底撕碎偽裝后的、難以置信的暴怒!
他死死地盯著那塊依舊在無情滾動播放著罪證的巨幕,仿佛要用目光將它燒穿!下頜線繃得死緊,甚至能看到肌肉在不受控制地輕微抽搐。
然后,他的目光猛地轉動,像淬了毒的利箭,穿透混亂的人群,精準地釘死了貴賓席角落里的沈聿!
隔著屏幕,我仿佛都能感受到那目光里滔天的殺意和瘋狂!
沈聿就那樣安靜地站著,與周圍的騷動格格不入。他甚至微微抬著下巴,迎著顧衍琛吃人般的目光,嘴角那抹冰冷殘酷的弧度,沒有絲毫變化。
無聲的對峙。隔著人海,隔著屏幕,隔著血海深仇。
「關掉!立刻給我關掉它!??!」屏幕里,終于爆發(fā)出顧衍琛嘶啞扭曲的咆哮,完全失了平日里的冷靜和風度,像一頭受傷瀕死的野獸!
他猛地搶過旁邊司儀手里的話筒,狠狠砸向大屏幕!話筒撞在屏幕上,發(fā)出刺耳的撞擊聲,彈開,落在地上發(fā)出一陣嗡鳴。
徒勞無功。
屏幕依舊冰冷地、有條不紊地播放著,將顧家最后一塊遮羞布徹底撕碎,踩進泥里。
「抓住他!給我抓住沈聿?。?!」顧衍琛赤紅著眼睛,對著身邊那些同樣慌了手腳的保鏢心腹瘋狂嘶吼!
畫面一陣劇烈晃動,似乎是記者在擁擠推搡。屏幕一角,可以看到保鏢們試圖沖向沈聿的方向,但卻被混亂驚恐的人群和蜂擁而上的記者死死擋??!
沈聿的身影,在人群中一閃,似乎對著顧衍琛的方向,極其緩慢地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然后,他轉身,像一滴水融入大海般,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了極度混亂的人群深處。
「啊——?。?!」屏幕里,傳來顧衍琛一聲極度暴怒和不甘的、幾乎要撕裂喉嚨的怒吼!
畫面到這里猛地一切,變成了電視臺演播室里主持人驚慌失措、語無倫次的臉,顯然直播信號被緊急切斷了。
電視屏幕瞬間變得一片空白,只剩下沙沙的雜音。
臥室里,死一般的寂靜。
我靠在床頭,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沖到了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手心里全是冷汗,心臟瘋狂地跳動,震得耳膜嗡嗡作響。
成功了……沈聿真的做到了……
顧家……完了。
顧衍琛……他完了。
一種巨大的、近乎虛脫的快意和茫然同時席卷了我。
就在這時——
「砰?。?!」
臥室的門被一股巨大的、瘋狂的力量從外面猛地撞開!沉重的實木門板砸在墻上,發(fā)出駭人的巨響!
顧衍琛站在門口。
他不再是屏幕里那個還能維持一絲體面的顧氏總裁。
他頭發(fā)凌亂,領帶被扯得歪斜,燕尾服外套甚至被撕開了一道口子。臉上毫無血色,只有一雙眼睛,赤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
里面翻涌著滔天的怒意、瘋狂的恨意、以及一種……被徹底摧毀一切后、瀕臨滅絕的猙獰和絕望!
他身上散發(fā)著濃烈的酒氣,混合著一種冰冷的、令人膽寒的暴戾氣息。
他一步步走進來,腳步沉重而踉蹌,像一頭徹底失去理智的困獸。
「先生!」護士嚇得驚叫一聲,試圖上前阻攔。
「滾出去!」顧衍琛看都沒看她,反手狠狠一推!護士驚叫著撞在墻上,跌倒在地,不敢再出聲,連滾爬爬地逃了出去。
門被他用腳狠狠踹上。
房間里,只剩下我和他。
空氣瞬間緊繃得像一根拉到極致的弦,隨時會斷裂。
他走到床邊,高大的身影投下巨大的、令人窒息的陰影,完全籠罩了我。赤紅的眼睛死死地盯在我臉上,那目光像是要將我生吞活剝。
「是你?!顾麖难揽p里擠出兩個字,聲音嘶啞破碎,帶著濃重的血腥氣,「一直都是你!和那個雜種里應外合!」
我看著他,看著他這副從未有過的、徹底崩潰瘋狂的狼狽模樣,心底那點快意像毒藤一樣瘋長。
臉上卻露出了驚恐至極的表情,瑟瑟發(fā)抖地往后退縮,眼淚瞬間涌出:「不……不是我……顧先生……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好怕……」
「閉嘴!」他猛地俯身,一把死死攥住我纖細的脖頸!力道之大,幾乎瞬間就掐斷了我所有的呼吸和聲音!
冰冷的指尖陷入皮肉,帶來窒息般的劇痛和死亡的恐懼!
「裝!還在給我裝!」他盯著我因窒息而漲紅扭曲的臉,眼神瘋狂而扭曲,嘴角咧開一個猙獰的弧度,「你這副楚楚可憐的樣子,騙了我多久?嗯?把我當傻子一樣耍得團團轉?!看著我身敗名裂,你很得意是不是?!?。?!」
他瘋狂地搖晃著我,像是要將我的骨頭都搖散架!
肺里的空氣被一點點擠干,眼前開始發(fā)黑,視線里只剩下他那雙赤紅的、充滿了毀滅欲的眼睛。
就在意識即將渙散的前一秒,他卻猛地松開了手!
我癱軟在床上,捂著脖子劇烈地咳嗽,大口大口地喘息,眼淚鼻涕糊了滿臉,每一口呼吸都帶著血腥味。
他站在床邊,胸口劇烈起伏,盯著我狼狽不堪的模樣,眼神里的瘋狂漸漸被一種更深沉的、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偏執(zhí)和絕望覆蓋。
「為什么?」他聲音低了下去,卻更加駭人,帶著一種破碎的嘶啞,「蘇晚……我給你的還不夠多嗎?錦衣玉食,顧太太的名分……就算抽你的血,那也是為了救薇薇的命!那是她的福氣!你憑什么恨我?!憑什么背叛我?!」
他的話荒謬得讓我想笑,卻又冰冷得讓我發(fā)抖。
我抬起頭,淚眼模糊地看著他,看著這個直到此刻依舊覺得全世界都欠他的男人,心底的恨意和冰冷終于沖破了恐懼的堤壩。
「福氣?」我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極致的嘲諷,「顧衍琛……你把抽干一個人的血……叫做福氣?」
他瞳孔猛地一縮。
「至于恨你?」我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眼淚卻流得更兇,「你把我當玩物,當血包,把我最后一點利用價值榨干,還問我為什么恨你?」
我看著他驟然變得難看至極的臉色,看著那雙赤紅眼睛里翻涌的混亂和暴怒,一種破罐破摔的瘋狂也涌了上來。
「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誰嗎?」我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無比,「我就是來找你索命的鬼!」
這句話,像最后一根稻草,徹底壓垮了顧衍琛搖搖欲墜的理智!
他猛地發(fā)出一聲如同困獸般的嘶吼,一把將我從床上粗暴地拖拽起來!絲毫不顧及我虛弱的身體和踉蹌的腳步!
「好!索命?!」他獰笑著,眼神瘋狂而絕望,拖著我就像拖著一件破敗的行李,大步朝著陽臺的方向走去!
「那我就帶著你一起下地獄!就算死!你也得陪著我!永遠別想逃!」
陽臺的門被他猛地拉開!夜風瞬間呼嘯著灌了進來,冰冷刺骨!
他將我狠狠摜在冰冷的陽臺欄桿上!大半個身體瞬間懸空!樓下是遙遠模糊的、如同深淵般的地面!
「看看下面!」他在我耳邊嘶吼,滾燙的帶著酒氣的呼吸噴在我的頸側,「一起跳下去!怎么樣?!嗯?!和我一起死!這就是你想要的嗎?!」
死亡的冰冷瞬間攫住了我!我死死抓住冰冷的欄桿,手指因為用力而骨節(jié)泛白,全身都在劇烈顫抖,臉色煞白如紙。
狂風卷起我的頭發(fā)和睡袍,仿佛下一秒就要將我徹底吞噬。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陽臺入口處,傳來一陣急促而有力的腳步聲!
「警察!不許動!」
「顧衍??!立刻放開人質!」
數(shù)道強光手電筒的光柱猛地照射過來,精準地打在我們身上!照亮了顧衍琛瘋狂扭曲的臉,和我毫無血色、瀕臨崩潰的神情。
光芒刺眼。
顧衍琛的動作猛地一僵。
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回過頭。
逆著強光,可以看到陽臺門口站滿了穿著制服的警察,為首的幾人甚至舉著槍,槍口冰冷地對準了他!
而在那些警察的身旁,站著一個人。
沈聿。
他換了一身衣服,神色冷峻,眼神像淬了寒冰的刀,死死地盯著顧衍琛掐著我的手臂。
四目再次相對。
這一次,隔著生死,隔著法律,隔著徹底顛倒的乾坤。
顧衍琛看著沈聿,又緩緩低頭,看了一眼被他死死鉗制在欄桿邊緣、命懸一線的我。
他臉上那種瘋狂的、毀滅一切的表情,一點點凝固,然后,極其緩慢地,扭曲成了一個無比復雜、無比猙獰、又帶著一種極致絕望和嘲諷的笑容。
仿佛在說。
看啊。
就算到了這一步。
你還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