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冰冷。
潮濕發(fā)霉的空氣帶著陳年灰塵的味道,沉重地壓進肺里,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刺骨的寒意。
我被粗暴地扔進來時,手肘和膝蓋磕在粗糙的水泥地上,火辣辣的疼。
身后沉重的鐵門「哐當」一聲合攏、落鎖,徹底隔絕了最后一絲光線和聲音,只剩下無邊無際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和黑暗。
地下儲藏室。我知道這個地方。前世,顧衍琛偶爾會用來關押一些「不聽話」的、需要「冷靜」的人。
絕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頭頂。
照片……那些角度刁鉆、惡意滿滿的照片!林薇薇那淬毒般的冷笑!顧衍琛那雙赤紅的、恨不得將我撕碎的眼睛!
完了。這一次,證據確鑿,他絕不會再給我任何機會。
沈聿……他怎么樣了?顧衍琛既然能拍到那些照片,是不是意味著沈聿也暴露了?他會不會……
冰冷的恐懼攥緊了心臟,比這地下室的寒意更甚。
不,不能亂!蘇晚!絕對不能亂!
我蜷縮在冰冷的墻角,抱緊膝蓋,牙齒不受控制地咯咯作響。不是因為冷,而是因為后怕和巨大的危機感。
死了……真的會死……這一次,顧衍琛絕對不會再留手……
黑暗中,時間失去了意義??赡苤贿^了幾分鐘,也可能過了幾個世紀。
饑餓、干渴、寒冷、恐懼……一點點侵蝕著意志。
就在我?guī)缀跻贿@絕望的黑暗吞噬時,指尖無意中觸碰到睡裙口袋里一個硬硬的小東西。
是那個……沈聿給我的微型通訊器!
心臟猛地一跳!
他們搜走了我身上所有明顯的東西,但這個極其微小的、一直貼身藏著的通訊器,竟然僥幸沒有被發(fā)現(xiàn)!
一絲微弱的、幾乎不可能的希望之火,驟然在心底點燃!
我顫抖著掏出那個比指甲蓋還小的通訊器,屏幕是暗的。我嘗試著按了按唯一的按鈕。
屏幕微弱地亮了一下,顯示出一個極其簡單的界面,電量已經告急,信號格在微弱地跳動。
能聯(lián)系外界!能聯(lián)系沈聿!
但……說什么?求救嗎?沈聿自身難保怎么辦?而且一旦發(fā)出信號,這個位置很可能立刻就會被顧衍琛的技術團隊捕捉到,那才是真正的自尋死路!
冷汗再次浸透了我的后背。
不能求救。
那……能做什么?
我的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運轉起來,在極致的恐懼和壓力下,反而爆發(fā)出一種冰冷的、近乎瘋狂的冷靜。
照片……那些照片是鐵證嗎?
不!
角度!全是刻意挑選的角度!沒有任何直接證明我「背叛」或「私通」的實質性內容!
交接相機可以解釋為被脅迫,包扎傷口更能解釋!唯一曖昧的抓手瞬間,完全可以辯解成沖突和抗拒!
顧衍琛的多疑!他對林薇薇也并非全然信任!那晚演出失誤的疑竇還沒解開!
我和沈聿見面地點是廢棄的沈家醫(yī)院!這本身就能引出沈聿的身份和仇恨!
一個絕地反擊的計劃雛形,在黑暗中迅速成型!瘋狂,冒險,但這是唯一的一線生機!
我必須利用顧衍琛的多疑,把水攪渾!把林薇薇也拖下水!
我飛快地用意念組織著語言,手指在微型通訊器狹小的觸控區(qū)艱難地操作著。電量圖標已經開始閃爍紅色警告。
我沒有聯(lián)系沈聿,而是用盡最后一點電量,編輯了一條極其簡短的、措辭混亂驚恐、帶著錯別字的加密信息,設定發(fā)送給顧衍琛一個極其私密的、只有他核心圈才知道的緊急聯(lián)絡號碼——這個號碼,是前世我偶然在他一份絕密文件上瞥見的!
信息內容如下:
【顧先生救我!沈聿抓了我爸媽逼我拿書房東西!我不肯他就打傷我還拍了照片威脅我!他說下一個就找林小姐報復因為上次演出的事他懷疑是林小姐故意讓他家破產的!他瘋了!地址是沈家舊醫(yī)院!快來人!他要殺我了!】
信息發(fā)出!
幾乎在同時,通訊器屏幕徹底暗了下去,最后一點電量耗盡。
我癱軟在冰冷的地上,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氣,心臟瘋狂地擂鼓,幾乎要跳出胸腔。
賭了!
我在賭顧衍琛對他那個私人號碼的絕對自信,不會懷疑信息來源!
我在賭他看到「書房東西」、「演出事故」、「沈家破產」這些關鍵詞時,會產生的聯(lián)想和猜忌!
我在賭他對林薇薇那點脆弱的「信任」,根本經不起任何風吹草動!
我在賭他骨子里那不容挑釁的掌控欲和暴戾,會讓他更傾向于相信這是一個「外部敵人」的陰謀,而不是我這個小寵物的背叛!
剩下的,只能聽天由命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
黑暗中,我只能聽到自己粗重急促的呼吸和擂鼓般的心跳。
不知道過了多久。
也許只有十幾分鐘,也許更久。
外面,突然傳來了急促紛亂的腳步聲!還有鑰匙碰撞的清脆聲響!
我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鐵門上的鎖「咔噠」一聲被打開!
刺眼的手電筒光柱猛地照射進來,晃得我睜不開眼!
我下意識地用手擋住光線,蜷縮起身體,發(fā)出驚恐虛弱的嗚咽。
「出來!」一個冰冷的聲音命令道,是之前抓我下來的其中一個黑衣男人。
我被粗暴地拽了起來,雙腿發(fā)軟,幾乎是被拖著走出了地下室。
重新回到燈火通明的客廳,光線刺得眼睛生疼。
顧衍琛依舊坐在主位沙發(fā)上,臉色依舊陰沉得可怕,但那雙眼睛里翻涌的暴怒似乎沉淀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深沉、更加駭人的冰冷和審視。
他手里拿著另一個平板,屏幕上似乎正在播放著什么。
林薇薇也還在,但臉上的淚痕干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不安和隱隱的蒼白。
她看著被拖進來的我,眼神里不再是純粹的惡毒快意,而是摻雜了一絲驚疑不定。
我被扔在地毯上,像一件破敗的垃圾。
「衍琛,你看她這副樣子,分明就是心虛……」林薇薇率先開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試圖重新引導風向。
「閉嘴?!诡櫻荑】炊紱]看她,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極致的冰冷,瞬間打斷了林薇薇的話。
林薇薇臉色一白,噤了聲,手指緊張地絞住了衣角。
顧衍琛的目光終于從平板屏幕上移開,落在我身上,那目光像 X 光一樣,似乎要穿透我的皮肉,直看到靈魂深處。
客廳里死寂一片,空氣緊繃得仿佛隨時會斷裂。
我趴在地上,瑟瑟發(fā)抖,淚流滿面,看起來已經完全崩潰,嘴里反復喃喃著破碎的句子:「……不要殺我……爸媽……照片……他是瘋子……演出……報復……」
我刻意將「演出」和「報復」這兩個詞含糊地混在驚恐的囈語里。
顧衍琛的瞳孔幾不可查地收縮了一下。
他緩緩站起身,走到我面前,蹲下身,冰涼的指尖再次捏住我的下巴,迫使我對上他的眼睛。
這一次,他的力道控制了一些,不再是要捏碎骨頭的暴怒,而是帶著一種冷酷的、評估真?zhèn)蔚膶徱暋?/p>
「再說一遍,」他盯著我的眼睛,每個字都清晰冰冷,「誰逼你?為了什么?」
我像是被嚇破了膽,眼神渙散,語無倫次地重復:「沈……沈聿……他抓了我爸媽……逼我偷書房里的東西……我不肯……他就打我……還拍了照片……他說……說林小姐害他家破產……演出失誤也是報應……他下一個就要找林小姐……」
我故意把話說得顛三倒四,邏輯混亂,卻精準地戳中每一個關鍵點!
顧衍琛的臉色越來越沉,眼神深處風云變幻。
他猛地松開我,站起身,對旁邊那個黑衣男人冷聲道:「醫(yī)院那邊的監(jiān)控恢復和分析結果呢?」
男人立刻上前,遞上另一個平板:「技術部剛恢復了一部分被干擾屏蔽前的遠端監(jiān)控碎片,角度有限,但結合蘇小姐提供的地址,基本能對應上。確實有第二輛陌生車輛在蘇小姐到達前很久就潛伏在附近,拍攝者很專業(yè),利用了多重遮擋和反射……」
男人頓了頓,看了一眼臉色驟然變得蒼白的林薇薇,繼續(xù)道:「而且,根據蘇小姐信息里提到的『演出事故』,我們重新核查了林小姐近期接觸的人和物品,發(fā)現(xiàn)那個音樂盒的機芯齒輪連接處,有極微量的、不屬于原裝潤滑油的特殊化學物質殘留,初步檢測是一種會導致肌肉無力和眩暈的藥物成分……」
「不可能!」林薇薇尖叫起來,猛地站起身,臉色慘白如紙,「你胡說!那音樂盒是蘇晚送我的!是她!一定是她搞的鬼!她想害我演出失誤!衍?。∧阋嘈盼?!」
她慌亂地想要去抓顧衍琛的手臂,卻被他猛地甩開!
顧衍琛盯著她,眼神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里面充滿了審視和……深深的懷疑。
「我……我只是懷疑沈家……隨口抱怨過幾句……我沒想到他會因此報復……」林薇薇在他的目光下節(jié)節(jié)敗退,語無倫次地辯解,額頭上滲出了冷汗。
「隨口抱怨?」顧衍琛的聲音輕得像耳語,卻帶著千斤重量,「抱怨到讓一個亡命徒精準地知道該找誰報復?甚至知道該用什么方式?」
他不再看她,目光重新落回我身上。
我依舊癱在地上,哭得渾身顫抖,一副劫后余生、被徹底嚇傻的模樣。
他看了我很久,很久。
久到林薇薇的抽泣聲都變得微弱而不安。
終于,他緩緩開口,聲音聽不出喜怒,卻帶著一種最終的裁決。
「把她帶上去,叫醫(yī)生來看看?!?/p>
這話是對傭人說的。
「薇薇,」他轉向面無人色的林薇薇,語氣平淡,卻帶著令人膽寒的冰冷,「你最近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沒有我的允許,不要再出門,也不要再接觸任何外人。」
林薇薇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氣,踉蹌著后退一步,跌坐在沙發(fā)上,臉上血色盡失。
我被傭人小心翼翼地攙扶起來,像個破布娃娃,腳步虛浮地走向樓梯。
在經過顧衍琛身邊時,我微微抬起淚眼婆娑的臉,怯怯地、充滿了恐懼和依賴地看了他一眼。
他正好也在看我。
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里,暴怒和困惑褪去,只剩下一種極其復雜的、冰冷的、仿佛第一次真正認識我的審視,以及一絲……被徹底愚弄后卻抓不到證據的、扭曲的興趣。
我迅速低下頭,溫順地、驚惶地,任由傭人將我扶上樓。
后背,卻像被那目光釘穿了。
我知道。
危機暫時解除。
但我和他之間,那層虛偽的溫順面紗,已經被徹底撕破。
游戲,進入了更危險、更赤裸的階段。
他不再相信我的完全馴服。
而他對我……
似乎產生了另一種,更可怕的「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