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雪息火盡
長街盡頭,最后一盞燈籠被風(fēng)吹滅。
臨時(shí)搭起的診棚里,炭盆只剩暗紅,像將熄未熄的獸眼。
阿照伏在燼淵懷里,呼吸輕得像雪片落在瓦上。
鎮(zhèn)民們不敢出聲,只把身子往火盆邊又挪了半寸。
蕭野執(zhí)槍,立在棚口,槍尖挑著一塊破布,布上血跡未干。
橘貓吞天蹲在棚頂,尾巴垂落,尾尖一點(diǎn)橘火忽明忽暗,映得瓦片上的雪像流動(dòng)的金箔。
夜,靜得能聽見雪落。
然而這份靜太滿,滿到溢出殺機(jī)。
(二)笛聲再起
“吱——”
一聲笛,細(xì)若裂帛,從枯槐林方向飄來。
笛音不高,卻直鉆耳鼓,像有人用指甲刮過瓷面。
阿照睫毛一顫,指尖無意識(shí)地攥緊燼淵衣襟。
燼淵掌心貼在她背心,真氣仍緩緩渡入,眉頭卻蹙成川字。
笛聲第二聲,比第一聲低半調(diào)。
火盆里最后一點(diǎn)炭“啪”地炸開,火星濺在雪里,嗤嗤作響。
第三聲笛,驟然拔高。
雪地“簌簌”下陷,三圈、五圈、七圈……
雪面浮出蜂窩般的黑洞,黑洞里,緩緩升起一只只慘白的手。
(三)尸潮破土
手之后,是肩膀,是頭顱。
頭顱無眼,黑洞洞的眼眶里塞著揉皺的符紙;
嘴角被紅線縫起,卻仍發(fā)出“咯咯”的磨牙聲。
一共十三具,正是昨夜被吞天燒成灰的暗探數(shù)目。
它們胸膛里嵌著桃花鏢,鏢尾紅線纏在笛音里,像被無形之手操縱。
蕭野槍尖一抖,雪粒簌簌:“鬼面司的‘回魂陣’?!?/p>
他側(cè)頭,銅鈴已碎,只能以槍桿擊地,發(fā)出急促的“咚咚”三聲。
鎮(zhèn)民們驚醒,孩子哭,老人咳,卻無人敢動(dòng)。
瘸子李拖著殘腿,把鐵爐擋在棚口,火星濺在他臉上,燙出一個(gè)個(gè)紅點(diǎn),他卻連哼都沒哼。
(四)銀針守夜
阿照睜開眼,眸色比雪還亮。
她推開燼淵,指尖在藥箱上一抹,一排銀針在火光里排成寒星。
“把孩子抱到最里。”
聲音不高,卻叫所有哭聲戛然而止。
豆腐嬸子抱栓子,賣炭少年背老翁,眾人自發(fā)縮成一圈。
阿照盤膝坐在最外,銀針橫膝,指尖輕顫,卻穩(wěn)得像釘進(jìn)木頭的釘。
笛音第四次拔高,尸潮齊動(dòng)。
第一具尸傀撲向棚口,瘸子李掄起鐵爐砸去。
鐵爐嵌入尸傀肩膀,發(fā)出“咚”一聲悶響,卻未能阻它半步。
阿照指尖一彈,一枚銀針破空,“?!钡蒯斎胧夹摹?/p>
尸傀動(dòng)作一滯,笛音卻驟然轉(zhuǎn)急,紅線繃緊,銀針被逼得緩緩?fù)顺觥?/p>
(五)青竹破陣
燼淵青竹點(diǎn)地,身形如鶴掠起。
竹尖挑斷紅線,順勢(shì)在尸傀膝彎一敲,尸傀跪倒,被瘸子李趁機(jī)掀翻。
然而第二具、第三具已至,紅線交織成網(wǎng),罩向眾人頭頂。
蕭野槍出如龍,一槍挑飛兩具尸傀,槍纓卻被紅線纏住,寸寸斷裂。
他低罵一聲,反手抽出腰間短刃,刃光如雪,割斷數(shù)根紅線。
紅線斷處,濺出暗紅血霧,腥臭撲鼻。
笛音忽低,血霧里浮出一張赤鬼面具。
面具后,幽都右護(hù)法“桃夭”緩緩現(xiàn)身,左肩缺瓣桃花在火光里妖冶異常。
他抬手,笛音化作實(shí)質(zhì),紅線如蛇,直取阿照咽喉。
(六)橘火焚潮
電光火石間,吞天從棚頂撲下。
貓身尚在半空,已化作橘火巨影,一爪拍在笛身上。
竹笛“咔嚓”一聲裂成兩截,笛音戛然而止。
紅線失控,尸潮頓住。
吞天張口,噴出一道火柱,火柱如龍,卷過十三具尸傀。
尸傀在火中扭曲,發(fā)出嬰兒般的啼哭,片刻后化作飛灰。
火光照亮桃夭面具后的眼睛,那是一雙極黑的瞳仁,沒有眼白。
他看了吞天一眼,目光滑過阿照腕間青竹繩,輕輕一笑。
笑聲未落,整個(gè)人已化作一縷黑煙,消散在雪里。
(七)血指留訊
雪地上,只剩那截裂開的竹笛,笛身內(nèi)側(cè)刻著一行小字:
“戌時(shí)末,白骨崖,鑰匙與血,缺一不可?!?/p>
字跡以指血寫成,尚未干透。
阿照指尖沾血,輕輕一捻,血里混著離人淚的甜腥。
她抬眼,望向雪夜盡頭,聲音低卻篤定:
“戌時(shí)之前,必須趕到?!?/p>
(八)雪夜余溫
尸潮散盡,長街重歸寂靜。
鎮(zhèn)民們圍在阿照身邊,無人言語,只把最厚的棉衣披到她肩上。
瘸子李把鐵爐重新點(diǎn)燃,火光映著一張張劫后余生的臉。
豆腐嬸子把栓子的小手塞進(jìn)阿照掌心,孩子掌心滾燙,卻仍活著。
阿照靠在燼淵懷里,指尖最后一次搭上栓子的脈,確認(rèn)平穩(wěn)后,才輕輕呼出一口氣。
她抬眼,看向蕭野:“雪路難行,但幽都不給我們第二條路?!?/p>
蕭野把斷槍往地上一頓,槍尖沒入雪里三寸:
“那就走第一條?!?/p>
雪又開始下,一片兩片,落在橘貓火紅的尾巴上,瞬間化作白霧。
吞天抖抖毛,跳上車轅,尾巴指向西南,像一盞永不熄滅的燈。
雪夜深處,白骨崖的輪廓在磷火盡頭若隱若現(xiàn),像一張等待開啟的巨門。
——第16節(jié)·完——